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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五〇七 此恨綿綿

行行 小羊毛 2818 2021-03-03 14:44:18

  就在今天清晨,她在淅淅雨聲里突然驚醒,聽見府外有人敲門。朱雀的府邸,天尚未醒,很少有人會來,況還敲得這般急。她不得不披衣起來,已經(jīng)有小廝開了門,報說是邵宣也有急事要當面尋她。朱雀、夏琰盡數(shù)不在,若是禁防有事要報,不可能來這里。她心里輕輕提了一提,沒有驚動依依,悄悄走到門外。

  邵宣也穿著官服,戴著雨笠,也許是走得急了,并沒有遮得多少,一張面上盡是雨水。見了秋葵,他目光四下掃了掃,確信沒有旁人,才低聲道:“朱大人出事了。”

  秋葵心仿佛跳停了那么片刻,手心里一下沁出了冷汗。沒有稱呼、鋪墊或贅語,他的語氣沉重卻堅硬,仿佛這件事已確然無疑?!澳憬猩弦酪?,跟我出去避一避,要快?!边@是他的第二句話。

  秋葵本來想再問些什么的,可是這第二句話令她知道,已經(jīng)沒有什么問答的時間。在此之前,她與邵宣也沒有多少交集,只不過邵夫人為了依依來過這府里,她認得他們夫婦的面而已。談不上十分信任,可她還能計算出利害得失:倘若朱雀沒有出事,想必他不會敢欺騙自己;倘真的出了事,無論他此際是否別有所圖,依依留在此地處境決計不佳。故此——她幾乎沒猶豫就作了決定。

  “側(cè)門等我。”她說了一句,回身退入。

  “秋姑娘!”邵宣也叫住她,“暫且……不要告訴依依實情?!?p>  秋葵點了點頭,掩上了門。就連她也還什么都不知道,她又能告訴依依些什么?“朱大人出事了”,她所知道的,也只有這一句。她看不清雨霧模糊里的邵宣也的表情,只依稀覺得是很凝重。她的心也到了谷底,因為即便什么都不知道,她潛心之中卻很清楚,但凡朱雀或夏琰有一個還能好好回來,邵宣也都定不至于到如此緊迫地要依依出避的地步。

  馬車已經(jīng)備好。依依披著厚重的斗篷,藏臥于車廂之內(nèi)。秋葵說,送她離開內(nèi)城是朱雀的安排,她便來了??v然——清晨如此出行其實古怪,可在內(nèi)城依舊籠罩于靜謐的此時此刻,沒有人會想到其中有什么秘密。這兩日禁城司防守衛(wèi)皆是邵宣也的人,越發(fā)不可能有人為難。

  秋葵明白,與前次請邵夫人來府的借口一樣——自己只是依依的掩護。所以車簾遮得并不嚴密,她甚至要希望別人看見了車里的自己。是自己一個人在這個早晨叫邵宣也驅(qū)乘去了外城,而待到一切傳開——巧合也好,“出逃”也好——若有人想起她如此匆匆的離去,若有人想要找尋她的下落,亦只是因為她是朱雀的“女兒”,卻不會有人意識到,這個世上,還有他另一份骨血——真正的骨血。

  沉默。直到——馬車駛出內(nèi)城,駛向南街——邵宣也的家,依依忽然開口:“朱大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秋葵的心狠狠跳了一跳,低頭去看她。她依舊躺在座榻,面容平靜得仿佛所問的那個人并不是她所關(guān)心的人?!皼]有,你別瞎想?!彼荒苓@么回答?!爸皇撬X得你身子越發(fā)重了,還是和邵夫人住在一起妥當,萬一有什么事,更好應對?!?p>  “不用騙我。”依依卻只用四個字便戳穿了她的謊言,“放心吧,不管發(fā)生了什么——我受得住。告訴我?!?p>  秋葵不知還能如何隱瞞。早在一個多月前,朱雀就曾說過想送依依離開,可是——在這樣一個他缺席的雨天,走得這么慌忙——依依并不傻,她猜得到那些最壞的可能。這一路沒有說話只因她知道如此悄然而行是因為自己不能暴露——這一定也是朱雀所愿,無論一切是不是真的出于他的安排。

  她的一雙眼睛,仿佛從來沒有這么堅決地與人對視。朱雀上一次受了毒傷,她遠沒有這么平靜?;蛟S是腹中的孩子讓她必須變得堅硬——即便發(fā)生了最壞的事——即便要為任何事哭泣悲傷,也絕不是現(xiàn)在。

  秋葵只能望向車外的邵宣也。即便是背對著二人,邵宣也似乎也很明白車內(nèi)這番對話意味著什么。他嘆息了一聲?!耙酪拦媚镞€是保重身體,不要胡思亂想?!?p>  “你不說,我如何不胡思亂想,如何保重身體。”依依的手抓緊了座榻,“你說是朱大人的安排,他才剛走兩天,他何時交待的你,如何交待的你,為何是交待了你,他……”

  似乎腹中的那個生命因她的情緒起伏亦變得起伏,依依微微“噫”了一聲,伸手扶住肚子。

  “你沒事吧?”秋葵擔憂?!澳銊e……別嚇我?!?p>  “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如果你們不肯告訴我,我不知怎么才能‘好’!”

  秋葵沒有辦法?!吧鄞笕耍移鋵嵰蚕胫?,究竟發(fā)生了什么?!?p>  邵宣也沒有說話,仿佛——他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良久,他呼了口氣,仿佛是要深呼去撲面如許冷雨。

  “青龍谷里發(fā)生了什么,尚不清楚,只知道,”他停了一下,“君黎大人受了重傷,拼死背回了朱大人的尸身?!?p>  眼前仿佛真的暗了一暗,秋葵一瞬有種錯覺,仿佛——置身于某種恍惚的夢境。最先浮現(xiàn)的遠不是悲痛,難過,甚或懼怕,而是真切的難以置信,隨之以溺水般的窒息。

  她在昏暗的車廂里下意識緊握住依依的手。那只手也握著她,冰涼,潮膩,好像一條剛從水里撈起的死魚。她看見淚水一下從依依眼眶里涌出來,唇被她咬得發(fā)白,仿佛要極盡著全力,才能不發(fā)出嗚咽。

  “你親眼……看見了?”她只問邵宣也。

  “看見了?!鄙坌不卮稹?p>  沒有多余的言語,只有簌簌雨聲,敲打在車廂之外。

  還是應該慶幸——慶幸儀王車乘抵京之時,恰逢西門值守換防,故此邵宣也的人才得以離崗將這等異樣消息立時稟報了他。剛走兩天的儀王竟然漏夜歸來,換誰都覺得奇怪。儀王即便歸來也理應在城外驛館稍作休息,天亮再入城來,可也不知是誰的堅持——是張庭,或是儀王自己——竟偏就在拂曉時分就要開城門。

  邵宣也住得不遠,聞訊立時便換上官服,趕至西門。因換防之故,開城門耗時甚久,車駕此時才將將入城,他自隨行之中見到張庭,卻未見朱雀與夏琰,心里稍覺有異,便以接迎為名,立時上前行禮。

  ——他記得儀王臨走時說過,要與夏琰同去同回。這話當時是為了寬人心說他必不會久居不歸,可卻絕不至于回來得這么快——以至于,他是歸了,夏琰卻沒有?

  張庭方得入城,正遣親信待去各處報訊,見邵宣也來,反倒不便說話,個中表情自也逃不過邵宣也雙眼。儀王護衛(wèi)皆為張庭所轄,見邵宣也突然現(xiàn)身,當然便生戒備,可畢竟也不好說什么,兩下里只是僵持住了。

  “邵大人,”張庭上來打招呼,“出了些變故,提早回來了,儀王和王妃都極是疲累,這便要回去歇息,邵大人這兩日值防辛勞,這面張某一徑送返王府,便不勞邵大人接應了?!?p>  “出了什么變故?”邵宣也單只聽進了這一句,面露驚訝。

  “張某自會將事情稟明圣上,圣上下旨之前,不便相告?!?p>  一句話便已堵死了邵宣也諸多后話,他沒有辦法,只得讓到一旁。一件重要到需要面圣、需要下旨的變故,直覺告訴他,儀王、朱雀,總有誰出了什么事——朱雀曾與他說,倘有任何變故,定要保依依無虞,此言并非為他此次青龍谷之行特意約定,絕非他暗示此行可能兇多吉少,但若有十中之一的可能他當真有所不測,自己也必須要依照此前計劃,以最快的手段將依依護送去安全之地。

  可是倘若沒有呢?朱雀是什么樣人,豈能輕易為人暗算,若沒有確鑿證據(jù),甚至沒有任何真實的痕跡,他貿(mào)然轉(zhuǎn)移依依,這一次固然沒有什么危險,可也相當于用去了朱雀的底牌——他從來不喜這般輕舉妄動。

  念及至此,他咬了咬牙,再向那車馬行了一禮,口中高聲:“儀王殿下,侍衛(wèi)司邵宣也問您安好!”

  坐乘之內(nèi)沒有動靜。

  “邵大人,你……”張庭待要上來阻攔,邵宣也又高聲道:“卑職憂心殿下安危,故此僭越,倘儀王殿下無恙,懇請啟簾相見,與卑職一個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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