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朱子墨一夜未歸、歸來后訴說的種種狀況,愈加激發(fā)了宋賢去探視玉澤的念頭——
調查了這么久,事情還是有點撲朔迷離,韓侂胄不是那種膚淺之徒沒錯,可是也高雅不到哪里去,玉澤不是平常女子的容貌,而韓侂胄也確實老奸巨滑啊……
宋賢翻來覆去睡不著:我要去救她,要去救她……
他好幾次睡得差點滾下床去,最終再也無法入眠,在第五次滾落之后起床更衣,一身輕裝簡備,一把潺絲劍。
?。牐牐牐?p> 西湖的晚風悄然吹拂進韓府深院,而曲折小徑通往的是令人心悸的幽寒,夜晚的天幕籠罩心間,宋賢忽然覺得有些壓抑。
宋賢不至于子墨那么遜跌到花壇子里去,熟練自如地竄了好幾個來回,然后一個前滾翻,連影子都沒留下,可美中不足的是,瓦縫里咯噔響起了點聲音,不過除了宋賢自己,沒人聽得見。
宋賢輕而易舉來到玉澤屋子外面,只輕輕在紙窗上戳了個洞,不禁一震,洞的那邊水氣氤氳,沒有玉澤,只有個男人在洗澡,宋賢差點懵了:呃,這韓侂胄奸猾,不停給玉澤換屋子住……那么,玉澤現(xiàn)在在哪里?
那男子一直在搓后背,宋賢只覺一陣別扭,立即離開去瞧另外一間,運氣不佳得很,剛要戳窗紙,房門恰巧這時候開了,開門出來的女人,不知是韓侂胄的第幾房夫人,一見到陌生男子,嗓音大得振聾發(fā)聵。宋賢沒來得及捂她口,隔壁那窗子啪嗒一響,宋賢立馬背后生風。
宋賢拉住韓夫人防身并拔劍,仔細看對面那個突襲的外援,是剛剛還在沐浴的男子,男子只裹了條浴巾,手里一把狼牙棒。宋賢開玩笑道:“貴妃出(和諧)浴啊……”韓夫人嚇得臉上只剩土色:“楊侍衛(wèi),救我!救我!”
那侍衛(wèi)也姓楊?。∷钨t一笑:“本家么!我也姓楊!”
楊侍衛(wèi)怒道:“放了夫人,否則不客氣!”
“不放又如何?”
韓夫人大驚,大嚷:“救命?。【让。 ?p> 聲音夠見效的,不一會,韓府兵士們的口頭禪“捉刺客”便在府內此起彼伏,不多時,這邊廊上已圍了個水泄不通。
宋賢一笑,他也沒有打算走,他來此的目的,只是為了找到玉澤。
韓夫人大哭:“老爺,老爺!救命啊……”宋賢一愣,果然韓侂胄也被驚擾,在人群之中,他足見威嚴:“你是哪來的刺客?膽敢在天子腳下犯法!”
宋賢哼了一聲:“不知是誰先犯法?在下的嫂嫂在貴府禁閉了數(shù)日,在下只是想帶走她而已!”
“你嫂嫂?”韓侂胄不由得一怔,“韓家怎么會有你嫂嫂?”
韓夫人臉色慘白:“老爺……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啊……”她的腦子,也真夠愚鈍。
楊宋賢哭笑不得:“我不是說你,我嫂嫂怎與你一般見識,她是姓藍名玉澤?!?p> 韓侂胄哦了一聲:“原來你就是仰胄所說的那位楊宋賢楊少俠?據(jù)說潺絲劍法爐火純青,老夫的手下一個個都很想討教?!?p> 宋賢冷道:“我來這里,不是為了比武。你把玉澤放出來!”
韓侂胄一笑:“你若是能打敗我的左右手,倒是可以考慮考慮。逸仙、大方,你們哪一個先上?”
?。牐牐牐?p> 冷逸仙迫不及待地站出來,雙掌齊上,宋賢把韓夫人往旁一推,隨即上前去迎這一掌,接了第一掌,探清楚虛實后,他就知道自己贏定了。
“逸仙是韓府數(shù)一數(shù)二的侍衛(wèi)?!表n侂胄胸有成竹,輕聲贊嘆。
宋賢一笑:“也難怪,韓府天天有人光顧……”輕松地挑起劍來,宛若蜿蜒曲折的潺絲,劍花(和諧)逼退冷逸仙冷鐵掌,有如海嘯斥退細浪。從第二劍起,宋賢便轉為完全進攻,細膩婉轉的劍法勾勒出一幅暗夜細雨圖,冷逸仙完全受不了他的速度、更加破解不了他的內涵,在圍觀者看來,宋賢在運用著的根本不是劍,而是萬千根尖針,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韓侂胄捋著胡須,頗欣賞地看著,臉上露出微笑:“這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眼見著冷逸仙要輸,楊大方憋不住氣,穿好了衣服飛快地插足進來,緩了冷逸仙危急,他的狼牙棒上盡是尖頭,仿佛一戳一窟窿,然而宋賢何等膽識,怎會懼怕?一劍中分,鋒芒畢露,他內力也深厚,劍一刺中,棒已斷作兩截,冷逸仙大驚,幫楊大方補上一掌,宋賢靈活一躲,繞至其身后,一腳踢向冷逸仙后背:“承讓!”
?。牐牐牐?p> 韓侂胄將喜悅藏匿在外表之下,往身邊一青衣男子使了個眼色,那青衣男子立即抽出一把劍,隨著這堅硬兵器抽出的聲音,青衣男子已然一劍急刺,宋賢提劍猝然擋下,兩人均是后退數(shù)步,宋賢右肩一陣劇痛,原來已被劍氣所傷:“好一口寶劍!”
青衣男子沒有說話,再一劍直襲,劍氣早在劍身之前就近身,宋賢避開劍氣,那劍卻改了一路逼至面前,宋賢驚道不好,往后一仰,潺絲劍強行橫劈過去——敵人的劍招雖然化解,只可惜,潺絲劍不比那劍鋒利,抽回的時候已缺了半道口子!
韓侂胄一笑:“文暻,你可以保護好郡主了,這個人在江湖上排名很高啊……”
“原來是京口葉文暻?”宋賢一驚,“怪不得那么好的劍,不過,劍法不是那么高強!”知己知彼了,也不再懼怕這寶劍,凝神屏息,抵抗比劍更厲害的劍氣。
宋賢一邊以內功護心一邊進招,劍風淡然悠然,柔和若輕云細水,云如絲,水如絲,劍亦如絲,葉文暻不由得一驚,他在京口長大,深感磅礴爭流之氣慣了,幾時直面過這般柔和細致的劍法,柔中蘊剛,剛中顯柔,而宋賢防守得又是那么周密,找不到絲毫的破綻!
情深刃薄氣如霧,神專形散劍若絲。
楊宋賢初次嘗試寓情于劍,情于其中細膩不易察覺,可是卻絲絲入扣、裊裊不散,輕柔中不失頑強,纏綿著始終如一。
葉文暻在劍網之下只能死守,圍觀眾人幾乎窒息,眼見著葉文暻沿著后路連連敗退,旁人齊聲微呼,韓侂胄未露驚訝,只是沉著地拍了拍手掌。
最終,葉文暻收起劍來,宋賢也掣劍回鞘。
宋賢突然覺得肩頭一陣火熱,越燒越難受,恰在這時,聽見玉澤柔和的聲音:“宋賢……”
有誰還能像她一樣,在他痛楚的時候撫平他傷口?宋賢覺得一陣清涼,循聲望去,他一直想守護的女子,從人群中穿過來。
她眼神里凝結著的,是憐愛呢,還是一種無法理解的感傷?她蹙著眉頭,眼中早已噙淚,宋賢想說話,卻無從出口。
玉澤來看他傷口,擔心之情溢于言表,眾人見到這一對尤物,真是天造地設的璧人、完美無瑕的美玉,誰還上前阻擋煞風景?玉澤扯下裙裾一角,宋賢慌忙搶奪過來:“我自己來……”
他胡亂地包扎起自己的肩頭,但效果可想而知。
玉澤見他好幾次失敗,噗哧一笑,忘了身邊還有人旁觀:“逞什么能……”一把將那奪過來替宋賢包扎,葉文暻在一旁看著,忽然不知是否有意,竟然一笑出聲。
玉澤覺察到他笑中的涵義,忽地就想起勝南,淚險險要落,收斂了笑容替宋賢打了個死結,宋賢不由得啊一聲微呼,玉澤輕聲道:“打了個死結就不會松了……”
?。牐牐牐?p> 韓侂胄笑道:“楊少俠果真是武功卓絕,文暻,你的鏢局危險啦。”一句話,大可以化干戈為玉帛!
葉文暻道:“楊兄好身手,在下今天真是一飽了眼福!”
宋賢敷衍一笑,即刻轉過身來向韓侂胄:“我來這里,只是為了帶走她?!?p> 韓侂胄一笑:“楊少俠不要誤會,老夫只是欣賞藍姑娘才氣性情,若是那位叫林阡的少俠親自前來,老夫一定將藍姑娘送還,否則,我怎知道你是不是云夢澤一類人?!”
宋賢氣道:“你把我當成云夢澤之徒,未免看低我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表n侂胄道。
葉文暻從中周旋:“少俠放心,藍姑娘在韓府里比其他地方安全得多,最近淮南有許多江湖亂事,風波過去,韓丞相就會考慮將她送還林阡。”
玉澤的臉色自從聽到“林阡”二字后變得煞白:“宋賢,你先走吧?!?p> “可是……”宋賢話未完,玉澤已經轉身離開。
微風吹動,把她的香氣也帶走了,只留下她的裙裾一角和他微紅的血跡。
宋賢注視她背影遠去,直到她轉彎為止。他明白韓侂胄和葉文暻的理由雖然冠冕堂皇,卻也無從反駁,只能無可奈何轉身:“告辭?!?p>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韓侂胄連聲嘆:“若是我的身邊,有此等人才該多好……”
冷逸仙、楊大方略帶慚愧地低下頭去,葉文暻輕聲道:“其實,韓大人完全可以將他招為己用?!?p> 韓侂胄一愣,沒有說話。
韓霄站在他二人身旁,默默注視著宋賢身影:“唉,世上竟有如此少年,擁有倜儻的外表,又癡情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