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三年的六月中旬,李欣的一萬多援軍在行駛了半個月之后,終于進入了赤化東城門下。
先行的官兵報了信,此刻赤化東城門大開。李欣的車隊被牢牢護在正中,慢慢行入城內。
“這一路大軍雖然行的很慢,卻還是疲憊非常?!毙袪I之內,柴壁杰對著前來迎接的赤化大小官員道:“所以,公主殿下和本官都認為還是先讓將士們休整兩日,再準備出城殲敵?!?p> “殿下英明?!贝笮」賳T齊齊應道。
李欣正坐上首,身后是玉昌及周邊的疆域地圖。她結發(fā)束冠,身穿紫袍,蓄勢待發(fā)的氣勢蟄伏心底,藏于人前。
“諸位都是抗擊西賊的勇士,臨危不懼,堅守城池。本宮代父王及玉昌千千萬萬的百姓謝過各位忠義?!?p> 官員們自然又是一陣惶恐應該什么的。
李欣看了看,然后問柴壁杰:“侯副將是哪一位?”
柴壁杰環(huán)視一圈,臉色便有些不好,沉聲問道:“侯方呢?”
大小官員面面相覷,最后終于有一個千總沉不住氣回道:“回公主、世子爺,侯副將他昨日帶了兩百援軍出城殲敵,尚未歸來?!?p> “什么?!我不是讓他只守不攻,一切等大軍到來再說的嗎?”柴壁杰大怒,對著自己的另一名親衛(wèi)道:“這個侯方竟敢違抗軍令!方越,你給本官即刻出城將侯方抓回來……”
“慢著!”李欣抬手制止了他,心平氣和地問那個回話的千總:“他因何這么急著出城殲敵?是否有什么緊急地情況?”
那個回話的千總道:“回殿下的話,因赤化守將張大人被賊人所掠,劫為人質,候副將這才出城尋找?!?p> “張守將居于城內,城門未開,四面城墻堅不可摧,西賊是如何將他擄去的?”坐在一側的張靖嘉問道。
那千總先是看了一眼李欣,見她面色無波,這才回著他的話道:“回殿下,起因是張大人的兄長張秋鳴先叛了西賊。然后張秋鳴前幾日突然哭求進了城,卻是準備伺機將毒藥下在城中各處的水井之內。被張大人識破后又將他抓了回去?!?p> 那千總說到這里居然有些咬牙切齒起來:“誰料那張秋鳴無恥之極,竟然趁機偷了張大人的令牌急行出城。雖然守衛(wèi)隨后便知道那是叛賊,但那時再追已經來不及了……”
李欣眉頭沒有舒展,反而皺的更緊了。她覺得整件事都透著荒謬與不可思議:“那張守將身邊就沒有護衛(wèi)嗎?那張秋鳴是有三頭六臂還是武藝高強?竟然能一個人將一個守將挾持出城?”
那千總遲疑了一下,然后道:“具體細節(jié)下官不清楚,只是從張大人的親衛(wèi)口中得知,原本張大人決定天亮后便將張秋鳴交給侯副將處理的。張大人顧念手足之情,便說想要跟張秋鳴單獨相處最后一夜。后來親衛(wèi)發(fā)現(xiàn)時,張大人已經被劫出去了。據(jù)說,桌子上的酒杯里放了蒙汗藥,后院的墻壁上也有個大洞……”
他見李欣依然皺著眉頭,便又解釋了一下:“那張秋鳴經常出入張府,對張大人家中的情況知之甚詳。能夠順利脫身,也不是不可能?!?p> 李欣這才聽懂了來龍去脈,憤怒的情緒在胸口積蓄,不由罵道:“同出一個父母,同在一個家里教養(yǎng),卻是一個忠臣一個叛匪!”
隨行之人皆戰(zhàn)戰(zhàn)兢兢,無人敢上前勸慰。
只有張靖嘉慢悠悠說道:“老天爺是公平的。就算是再歪的樹,也總會有那么一兩支小樹丫會往正了長的。忠臣之家出叛匪,叛匪窩里有義士。這事的概率應該不低?!?p> 沒什么人接口張靖嘉的話。只有柴壁杰覷了覷李欣的臉色,見她好像沒那么生氣了,才道:“殿下,大軍剛到赤化,是是非非還沒弄清楚。還是先將那張守將的親衛(wèi)叫過來問清楚了再說?!?p> 張靖嘉是不可能對張家有什么好印象的,但也無可否認柴壁杰說的對,單憑這千總的一面之詞,實在難以判斷事實如何。
萬一是那張守將與自己的哥哥內外勾結呢?
所以,他不再多言。
“傳本宮口令,大軍休整一日!至于何時攻打流疆賊寇,明日再行定奪!”李欣道:“其他人都下去吧?,F(xiàn)在,給本宮將張家那幾個親衛(wèi)傳進來!”
赤化大小官員依令退下,營帳內便只剩下三個主子和幾個近身伺候的丫鬟親衛(wèi)。
“這張家出了一個叛賊,按理應該全族誅滅?!辈癖诮艿溃骸暗羰菑埵貙⒅倚墓⒐?,那就要分開治罪,以免寒了天下忠義之士的心?!?p> 李欣對律法知之甚少,聞言只是點頭道:“應該如此。倘若查明實情真如那千總所說,自然要分開治罪。父母犯下的罪,不能牽連他的孩子。同理,哥哥犯下的罪行,也不能報應到弟弟頭上?!?p> 正當他們聊著的時候,守在外面的塔蘇爾稟報道:“殿下,張家來人了?!?p> “讓他們進來?!崩钚赖?。
簾子一挑,大概進來了十幾個人。領頭的是個三十上下,容貌平常的婦人。
李欣微微愣了下,沒有看后面那十幾個侍衛(wèi)打扮的男人,而是對著前面的那個婦人問道:“你也是張守將的親衛(wèi)?”
那婦人雖然緊張,卻仍然鎮(zhèn)靜地先是給李欣恭敬地行了禮道:“臣婦張喬氏恭祝公主殿下圣安,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張喬氏?”李欣有些疑惑:“你是張守將的夫人?”
喬三娘忙點頭道:“回殿下的話,是的?!?p> “本宮并沒有傳你過來。”李欣十分不悅:“你跟著親衛(wèi)過來,是要給張家求情嗎?”
喬三娘慌忙跪在地上道:“殿下明鑒,臣婦并不是來給張家求情的?!彼痤^直視著李欣,平凡的臉上滿是堅硬的神色:“臣婦今日來想求殿下給個恩典!”
李欣定定看著她,問道:“你要什么恩典?”
喬三娘一字一句的說道:“臣婦想求殿下明日讓臣婦隨大軍出征!”
所有人都微微驚了一下,神色莫名地看著她。
“你要隨軍出征?”
這女人竟有如此勇氣?李欣突然覺得這個喬三娘看起來明艷了許多,便問:“你是要去找你的夫君還是去上陣殺敵?”
喬三娘在地上磕了一個頭,然后恭恭敬敬地答道:“臣婦不敢隱瞞殿下。臣婦確實想要去找臣婦的夫君。但在找到夫君前,凡是擋在臣婦面前的西賊,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她神色堅毅,錚錚說道:“即使因此而喪命,臣婦也決不退縮!”
“說得好!”柴壁杰贊道:“果然是夫唱婦隨,一雙豪杰!”
李欣也覺得這個喬三娘說話十分干脆爽利,頓時對她印象大好。便笑道:“此事先放到一邊,倘若本宮查明你的夫君確實是忠義之士,那自然會派人前去援救。”
說到這里,她語氣一沉:“但若是讓本宮查出你那夫君通敵賣國——那便讓他和那些西賊一道葬在赤化城外的泥地里吧!”
喬三娘連忙道:“殿下!臣婦敢用性命擔保,臣婦的夫君對玉昌從來都是忠心耿耿,從未有過叛敵之心啊!”
是對玉昌忠心耿耿,不是對父王忠心耿耿。李欣敏感地想著,不再將視線分到她身上,而是對著張秋鶴的親衛(wèi)問道:“聽說你們在房間留下的酒杯里查出了蒙汗藥?”
領頭的親衛(wèi)忙回道:“回殿下的話,是不是蒙汗藥下官并不清楚。只是見情況不對,便將那些酒菜都拿去喂了牲畜。結果,其他酒菜沒事,只有吃了拌有那杯酒的牲畜全都昏睡不起。下官便猜即便不是蒙汗藥,那也該是差不多藥性的東西……”
“那張秋鳴都被抓了,他哪來的蒙汗藥?”李欣又問:“難道你們抓他之前都沒搜過身嗎?”
“回殿下?!边@次是那喬三娘回的話:“此事原為家丑,但是為了夫君的清白,臣婦不得不說。殿下有所不知,那張秋鳴不僅是夫君的兄長,更是老夫人的心頭寶。事發(fā)時候,臣婦便發(fā)覺廚房里頭同時失蹤了幾個人。細查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他們都與老夫人有關系……”
說到這里,喬三娘已經泣不成聲:“臣婦知道這是不孝,可還是不能不說,是老夫人害了臣婦的夫君!”
“那后墻的大洞是怎么回事?”李欣追問:“后墻通往哪里,有沒有后門,門邊是否有人值守?”
“殿下,后墻通往花園偏角。那院子也只在南邊和東邊各開了一個月亮門?!庇H衛(wèi)見張喬氏哭泣不止,便繼續(xù)答道:“其余都是墻壁,園中有侍衛(wèi)兩個時辰巡邏一次,并無人特意守著各段墻壁。而且,那個洞看起來也就幾天前挖的,恐怕那張秋鳴早有預謀了!”
李欣點點頭,心里大致認可了他們所說,卻沒有立刻承認,而是說:“如果你們說的都是真的,那張守將倒的確冤枉!”
“回殿下!下官句句都是實言?。 蹦怯H衛(wèi)覺得李欣不相信他,便跪在地上求情道:“請殿下一定要救救張大人??!”
“求殿下救救臣婦的夫君!”一旁的喬三娘也趁勢哀求起李欣。
“柴世子,你覺得這些人的言詞可信嗎?”李欣禁不住他們的哀求,轉而問柴壁杰。
柴壁杰心理上更愿意相信他們說的是真的,口上卻道:“不管是真是假,明日殲敵一事已是箭在弦上,即刻便發(fā)。到時候若那西賊已經殺了張守將,殿下便可認為張守將是為國殉節(jié),應該予以嘉獎!”
他停下,看到喬三娘臉上有著擔憂之色,不由心生憐憫,又道:“倘若僥幸救出守將,那就更好辦了。審理過后,若他是忠,那便讓他跟著父母親人一道留守玉昌!倘若他是叛匪,到時候再發(fā)落,也來得及。”
柴壁杰的話正和李欣意思,說的她頻頻點頭,最后才道:“既然張喬氏心念夫君,那便跟著本宮一道出城去會會這流疆叛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