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弓弦響動,府軍的外圍,已經(jīng)被神機營團團的圍住。汪直一馬當先,用馬鞭指著清兒:“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她是誰?”先不說培養(yǎng)汪敏花了他多少心血——居然就連一個小太監(jiān)都敢擅殺他女兒,單單這一點,讓他以后在天下人面前顏面何存?
清兒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周圍弓箭手密布,支支箭都對準了他的要害。只要他的手一用力,他立刻會被萬箭穿胸!
可他的心,卻偏偏在這時候松了一口氣——別人可以不仁但他絕不可以不義,在絕對優(yōu)勢之下,要他這樣殘忍的去殺害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就算他對她有無比的深仇大恨,他依然很難下的去手……
可現(xiàn)在不同了,他即將與她同歸于盡,如此壯烈的死法,他總算沒有辱沒楊家列祖列宗的名聲。側(cè)過頭,他厲聲回答道:“老賊!我知道她是誰,不就是你的養(yǎng)女嗎,有什么了不起!”他不顧于謙勸他稍安勿躁的眼神,用另一只手拽住汪敏的頭發(fā):“此女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不管她是誰的女兒,今天我一定要在這里身首異處!”
要她身首異處又有何難?她這不中用的身體,你隨時隨地都能夠刺殺她,又何必急在一時!“清兒,清兒!”拉住自己的頭發(fā),可憐的頭皮幾經(jīng)折騰,她甚至懷疑自己就快變成一個禿子:“螻蟻尚且惜命,我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去跟我同歸于盡……
于謙看了看清兒,又看了汪直,猶豫再三,突然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退后,藏在羽林衛(wèi)的重重保護中:“汪公公,她就算是你的義女,也不能在傷了二十九口人命之后可以全身而退。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為個殺人兇手如此大動干戈,恐怕有仗勢欺人之嫌!”
這種劍弩拔張的時刻,他可以不在乎汪敏的死活,但是他不得不保住楊家唯一的血脈——羽林衛(wèi)所有的將士都在看著他,他們跟著他去拼命不過就是為了“公義”二字。如果當著他們的面,他居然連個忠良之后都不去保護,他又有何面目去面對天下所有人對他的敬重?
汪直一撩粉腮,哼了一聲,反問道:“于太傅,你口中所說的二十九口人命,不會就是指罪臣楊景的一家吧?”他不以為然的瞟了一下嚴陣以待的羽林衛(wèi),笑道:“太傅大人您是否太健忘了?楊大人他罪犯欺君,是陛下他老人家親自下旨,要咱們西廠便宜行事的!”
他不顧清兒仇恨的眼神,故意說得風淡云輕:“這所謂的便宜行事,也包括了滅楊家的滿門!我女兒也是西廠的人,她那樣做也算是尊了陛下的旨意——于太傅你剛剛故意那樣說,難不成是對陛下的決定有所不滿?”
“你——”閹黨禍國,閹黨禍國??!可憐楊大人那樣的清官,就讓……
“你什么?”很不雅地翻了一個白眼,汪直翹起蘭花指:“就算敏兒不是我女兒,她既然被陛下賜給了太子殿下,她就早晚會成為太子殿下的人?!蓖糁边@說的是事實,做到像她這樣級別的女官,除非意外最后大多會成為皇帝身邊的妃嬪:“太傅大人您真打算一聲招呼都不跟太子殿下打,就這么私底下就把人給處置了?”
這些于謙本也考慮過,但是他現(xiàn)在面對汪直的質(zhì)問,反使他咽不下這口氣:“處置一個小小的宮女的權(quán)利,老夫自認還有!”
汪直:“哼,殺一個小太監(jiān)的權(quán)利,老夫也自認有!”
“你敢!”
于謙一聲令下,所有羽林衛(wèi)嚴陣待命,圍成一個將清兒牢牢的護住,架起的盾牌后面,一把把長刀在烈日之下寒光畢現(xiàn)……
清兒茫然的看向汪敏——她在皺眉,蒼白的臉色在大慟之后更加的沒有人色。她已經(jīng)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她現(xiàn)在卻在擔憂在這里對峙的全部的將士,包括剛剛那些想要她命地人,包括那些攻城時候根本不管她死活的人!
為什么,就是這樣的人,居然會殺掉他一家二十九口人?同樣都活得艱難,她為什么就不能給他的家人一條活路?
“清兒,我求求你!”汪敏。這個就算要被他腰斬于眾軍之前,也不肯開口向他求饒的女人,現(xiàn)在居然終于開口求了他。她虛弱的拽住他,拽住那因為剛剛救她還染了鮮血的衣襟:“清兒,兩軍對峙,必有死傷,一旦萬箭齊發(fā)……”她死了那是必然的,可是他呢?可是這些好不容易才經(jīng)過激戰(zhàn)幸存下來,好不容易才可以盼到新君封賞的將士們呢?
還有,那始終躲在暗處的第四方勢力,那雖然敗逃卻依舊對京城虎視眈眈的尚銘——天下尚未平定,新軍尚未繼位,他們怎么可以因為她,而自相殘殺再一次損傷朝廷的兵力?
汪敏口中所勸其實也正是清兒心中的顧忌,他背負血海深仇,卻也擔不起這么多忠君愛國的將士的性命。但是:“借口,這都是你為了活命給自己找的借口!你這個小人,為了自己活命,居然不惜拿這么多人的性命去做擋箭牌!”但是,他卻不絕不容許這個顧忌由他的大仇人口中說出來!
她是什么人?她是閹黨的女兒,是殺他一家二十九口的儈子手,是心懷叵測人人得而誅之的十惡不赦的罪人!這樣的人,他不允許她說出任何悲天憫人的話,他不許她再去扮柔弱、裝好人去愚弄世人!她只能是惡毒的,每一個呼吸,每一個眼神都必須是邪惡的——這樣的她,才能配得起他用全部生命去恨!
汪敏痛苦的搖了搖頭:“不是的,不是借口,我不會求你放過我,我但求你放過自己,放過這里這么多的將士!”他,果然還是因為仇恨她,變得越來越偏激……
邪魅的笑了一下,清兒本來清秀的臉龐此刻有說不出的邪魅,他也學汪敏搖了搖頭:“呵呵,你求我?”看了一眼周圍因為嚴陣以待,連額頭都沁出冷汗,卻依舊不忘記用身體保護他的將士:“你求我,我偏不!”
閉上眼睛,他終于下定了決心:“眾位將士,父母之仇不夠戴天,我楊一清今天對不起你們!”
楊一清……
兩度為明朝的首輔,號稱“其才一時無兩”的,明朝最杰出的政治家……
怎么會這樣,她以為她改變的歷史不過是皇帝的交替,卻沒想到:“什么都變了,什么都變了……”她居然在他年少的時候就改變了他全部的命運,讓他從一個心懷天下的政治家變成了一個滿心仇恨的刺客,而此時:“不要,清兒不要!”他居然因為區(qū)區(qū)一個她,就要選擇跟她同歸于盡……
刀,終究還是沒有落下去,阻止楊一清的,不是汪敏痛徹心扉的呼喊,而是一個瘦弱的身影。
“敏兒,敏兒……”來人的腿好像還帶著傷殘,他剛往前跑了幾步就一頭栽了下去,直接從臺階上滾了下來:“誰敢動本宮的敏兒!”
“陛下!”胡太醫(yī)跟眾位太醫(yī)院的人都追了過來:“陛下小心!”
他們還沒有扶起朱見澈,就被朱見澈一袖子給揮開:“滾開!”都是這個見風使舵的小人,在他這里撈足了政治資本有權(quán)衡再三之后,才肯幫他逃脫尚銘的掌控——要不是這樣,要不是這樣,敏兒根本就不用這么危險的!
他勉強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都住手,都給本宮——都給朕住手!”膝蓋裂開的傷口再一次將他的衣褲染紅,傷痛之中,他挺直的胸膛多多少少讓他有了一點君臨天下的氣質(zhì):“都住手,這是圣旨!”
大局已定,胡太醫(yī)見風使舵的本事可不是蓋的,他立刻狐假虎威貼在朱見澈后面:“先皇已經(jīng)駕鶴西去,太子殿下理當繼任為帝,他的話現(xiàn)在就是圣旨!怎么,你們想抗旨嗎?”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汪直——大局已定,他們誰都沒有掌控太子,想不到他傷成這樣,居然自己先搶了先機。此時如不趕緊表明自己的忠心,只怕新皇帝一登基就對首先對付他!“微臣司禮太監(jiān)領西廠拱衛(wèi)司汪直,見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聲萬歲中,弓劍皆收,兵氣俱無,汪敏總算可以松一口氣。她看不見,只能用一個微笑來迎接這個今天唯一的勝利者——朱見澈,皇帝,多災多難的新君,你終于等來了走向歷史舞臺的機會……
“老臣內(nèi)閣首輔兼太子太傅于謙,見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盡管還拖著傷腿,但是朱見澈一點都不敢怠慢了這個歷經(jīng)四朝的重臣:“太傅快快請起!”
于謙沒等朱見澈攙扶他就主動站了起來,同時,他皺眉看向依然一刻都不敢放松的朱見澈——這孩子,跟他的父親一樣是個硬脾氣,他父親不懂得審時度勢已經(jīng)落得個慘死獄中的下場。而他,現(xiàn)在也正在走向一條更危險的道路。
“清兒,把刀放下!”他已經(jīng)在汪直面前暴露了真實身份,他甚至還假冒太監(jiān),如果要是在惹怒新君的話——為了大局他對楊大人不聞不問,他的良心因此日夜受著煎熬,他又怎么能看著他為了這樣一個妖女白白去送死?
“于大人,我——”這是他父親一生最最敬重的人??!在他心中于謙一直就像是神一樣的存在著——可現(xiàn)在,他真的無法答應!“我什么都可以聽大人您的,可唯獨她不行!”
就算是抗旨,就算是也同樣背上十惡不赦的代價,他也要她跟他一同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