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露，他鄉(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調(diào)級長三萬，公款把飯吃。子女留學去，中輛大奔馳。
?。?p> 昊天與一眾貢生參加殿試，他還想瞧瞧皇上什么模樣呢，沒想到，轉(zhuǎn)到金鑾殿后面來了。
其實昊天是讓“劉羅鍋”給忽悠了——殿試不像連續(xù)劇演的，皇帝帶著文武大臣站在大殿門口，按著名次一個一個往里叫，還出什么“一行征燕向南飛，兩只烤鴨往北走”的對聯(lián)。這又不是招聘編輯。
殿試因為是要求寫策論，考試給的時間是清晨入場，日落交卷，中間也不休息，溜溜考一天。那中午餓了怎么辦？早給你準備好了——每位貢生領取宮餅一包，里面五個御燒餅，可能比街上賣的芝麻多點兒。餓了你就吃，可不給水，噎著活該，因為這兒沒你上廁所的地方。
考場不可能設在金鑾殿內(nèi)，一來擺不開；二來不能真讓皇帝監(jiān)考一天；第三，到中午皇上吃飯去了，考試的貢生們也都拿出燒餅來，“咯吱咯吱”的啃，知道的這時殿試的貢生在吃午飯，不知道的還以為金鑾殿鬧耗子呢，實在不雅觀。
所以考場基本上都設在金鑾殿后面。前一天，由光祿寺的官員布置試桌，最前面，擺著鴻臚寺官員布置的皇帝巡考的御座和放置試題的黃案。
眾貢生施禮以畢，依照會試的名次，領取了宮餅，然后入座。試桌分三列，昊天坐在第二列第一位。殿試的主考名義上是皇帝，實際還是派大臣，可已經(jīng)不是倪、吳兩位了，換了內(nèi)閣大學士魏廣微。試卷分發(fā)下去之后，魏廣微把考試的時間和制度宣讀一遍，殿試就開始了。
昊天打開試卷一看，試卷用宣紙裱成，紅線直格，每行二十四字，寫名字的地方在最上面，看來交卷后還要糊名。他稱人不注意，“噌”從袖口里把自己專用的硬頭毛筆拽出來，開始作文。不到半個時辰，就寫完了，擱下筆，他四下看看，不少人還沒動筆呢。這可是殿試，決定自己升多大官、發(fā)多大財?shù)年P(guān)鍵時刻，誰不是反復斟酌詞句，能滿不在乎的提筆就寫嗎？就連也見過考題的余煌都沒寫幾句。
昊天后悔了，沒有提前交卷的規(guī)矩，可還剩大半天兒呢，干什么呀！這時他感覺餓了，熬了半宿，又沒吃早點。于是他把宮餅的包兒打開，“咯吱咯吱”的啃上了，吃的急了點兒，又噎著了，沒水呀，噎的昊天一個勁兒的咳嗽。這一番鬧騰，人人側(cè)目，周圍監(jiān)考的官員都怒視著昊天，可大主考沒發(fā)話，又不好去管。
大主考魏廣微瞧著昊天是又生氣又擔心，可就是不敢管，因為他知道這張好古是九千歲面前的紅人。不但不敢管，要不是沒這規(guī)矩，他都恨不能給昊天端碗水去——這位要是噎個好歹的，在九千歲面前怎么交待呀！
昊天吃飽了，困勁兒又上來了。他往桌上一趴，不大會兒功夫睡著了，“呼……呼……”，還打上呼嚕了。魏廣微心想：嗬，你真夠可以的！就算你是九千歲的近人，也不能這樣??！你不認真寫，看著九千歲的面子，也能讓你中，反正是我和顧秉謙閱卷?？梢且粫喝f歲爺來巡場，把你逮住就完了。
魏廣微不能不管了，他走到昊天身邊，剛要叫醒昊天，低頭一瞧，??？已經(jīng)作完了！拿起來一瞧，文筆流暢，言語不凡，就是這字體有點兒怪，真、草、隸、篆全不是，雖然不難看，可有點兒不合規(guī)矩。魏廣微心想：要不是沖你這字，點個頭名狀元都可以。他又想了想，叫醒了昊天，對他說道：“你不是寫完了嗎？走吧!”
“啊？走，上哪兒去？”
“交卷退場?！?p> “不用等到日落了?！?p> 要不叫你，你得睡到轉(zhuǎn)天的日落！“不用了?！?p> “那我就走啦？”
“嗯！”
“我可真走啦？”
“快走吧你！”
就這樣，昊天成了科舉千年以來，不算作弊被抓，第一個提前交卷的舉子。
不是不能提前交卷嗎？魏廣微已經(jīng)想好詞兒了，反正天啟沒什么學問，文章有多好他看不出來。天啟不問則罷，要問，他就回答：“此貢生有驚世之才，也是被萬歲天恩浩蕩所感，下筆如有神助，不到片刻之功便做得一篇錦繡文章。我見他文成之后無所事事，恐引起其他貢生的焦慮與自慚之心，影響他人作文，便強令他交卷離場而去。萬歲，如此大才現(xiàn)于我朝，正是萬歲英名神武，使得我大明百姓安樂，野無余才，大賢曾出不窮。我大明江山萬載，萬歲洪福齊天，我主萬歲、萬歲、萬萬歲！”沒準兒這么一說，張好古還能點個頭名呢。
昊天回到客棧，就跟高考時候一樣，考完就來個二松心的哥哥——大松心，什么也不想，躺下睡了。傍晚，余煌回來把昊天叫醒，好一頓埋怨：“兄長，請恕小弟放肆，你今天的表現(xiàn)可太差了，在眾位同年兄弟面前，如此模樣，豈不讓人鄙視。況且我們馬上就要入朝為官了，你一點兒官員之體都沒有哇！”
昊天早把詞兒想好了，他笑了笑，說道：“賢弟，你可知愚兄為何如此？”
“你又是故意的？”
“正是。我拜見魏閹的事兒已經(jīng)傳遍了京師，很多人都認為我是魏閹的近人，不然為何主考魏大人對我如此寬待。估計大小官員都在注意我，我表現(xiàn)失當，才能讓人誤認為我是一個不懂規(guī)矩，不知禮法的諂諛小人。這樣一是能降低他人的注意，也讓魏閹一黨放松警惕。”
“哦！兄長思慮周詳，小弟佩服。”
“哎，對了，賢弟，你可曾見到圣上?！?p> “沒有，從始至終，圣駕未臨考場?！?p> 昊天很失望：那還是不能知道皇上長什么樣。估計他沒來是又忙活木匠活兒去了。我這老出狀況也不是個事兒，總懸得呼的，還是問明白的好。
于是他向余煌問清了殿試以后的流程——五日后成績出來，皇帝會于第六日召見前十名的新科進士，稱“小傳臚”。召見后，正式在皇城下大展金榜，揭曉新科進士名次，稱“大傳臚”。第七日下午請眾位新科進士赴“瓊林宴”。第八日前十名金殿封官，剩下的等吏部通知。
光陰似箭，轉(zhuǎn)眼都第八天了，沒信兒。連昊天都有點兒坐不住了——要說是這回考砸了，可金榜也沒出啊！他就前往魏忠賢府去打探消息。
魏忠賢聽魏廣微說，昊天半個時辰就作完了文章，而且要不是他自創(chuàng)的字體有違規(guī)矩，就能得中狀元，心里很高興：看來我招攬這個人才是對了。他會試沒中第一名，可能也是字體的原因。
魏忠賢告訴昊天不必擔心，這回的名次已經(jīng)出來了，順序基本沒變。一直沒公布，是天啟皇帝那兒的原因——明朝時候的床都很笨重，那年頭沒三合板，都是實木的。要搬家，光忙活這床就得十幾個民工，而且樣式普通，還費料。天啟皇上對于這樣的現(xiàn)狀很著急，就挖空心思設計了一款便攜式木床，而且親自動手鋸木釘板。這就叫干什么吆喝什么，老百姓吃不上飯他不著急；床不先進，他著急。連設計帶制作，弄了一年多，眼看要出成品了，遇上一個難關(guān)，皇上組織一班專家木匠，這幾天正攻關(guān)呢，把科舉的事兒早忘到脖子后面了。等皇上把這難關(guān)攻下來，自然會公布成績。
昊天回來一說，余煌哭笑不得，同時也對天子的不務正業(yè)深感難過，同時使命感又增強了。
又過了七天，整整半個月了，才有小太監(jiān)來客棧傳旨，讓昊天、余煌金殿見駕。
昊天一聽圣旨到了，不用問，難關(guān)被攻克了。他心想：這年頭沒報紙，要不還不得來他一篇社論——皇帝陛下親自掛帥，與我朝專家木匠一起發(fā)揚一不怕苦，二不拍死的革命精神，在異常艱苦的條件下，連續(xù)奮戰(zhàn)十五晝夜。在陛下的親切關(guān)懷和英名指導下，專家小組終于攻克了便攜式木床的技術(shù)難關(guān)，使我朝在家具制造領域邁出了具有重大意義的一步，填補了多項空白。據(jù)可靠消息，便攜式木床的技術(shù)含量達到并超過了世界先進水平。我們必將……
閑話少敘，第二次入宮，昊天規(guī)矩多了。用句現(xiàn)代流行語說，他是十分想見朱由校。雖然不是英名真主，但畢竟是皇帝，中華三千多年以來的最高領導。昊天也不知自己是個什么心情，總之是非常期盼這此的見面。
十個人先到禮部演禮，然后在太和殿外侯旨。黃門官一聲傳喚，眾人排著隊，低著頭，走上金殿，來到品級臺下跪倒，三拜九叩，山呼萬歲。
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眾卿平身?！?p> 眾人站起，還是不敢抬頭——未經(jīng)允許，仰面視君，有意刺王殺駕，是滅門九族的罪。
昊天以前來故宮參觀過好幾次，那時沒皇上了，都覺得殿內(nèi)有點壓抑，今天更是覺得空氣凝重的讓人有些窒息。雖然是白天，大殿內(nèi)仍點著數(shù)盞燈火，殿前武士的身影映在地上，略微晃動者，讓人毛骨肅然。他可以感覺到，十名同伴中，有人在發(fā)抖。
昊天乍著膽子，翻眼向上觀瞧，雖然離得挺遠，但在燈燭的照耀下，看的很清楚——不是清朝的那種格局。寬大的龍書案，擋住了皇帝的大半個身子，只能看到胸部以上。天啟皇帝頭戴翼善冠，烏紗折巾；身穿赭黃龍袍，上繡八爪金龍。
這身行頭可是真威風，但也分誰穿，天啟皇上穿著，讓人只能想起一句成語——沐猴而冠。這位皇帝生得是瘦小枯干，面色焦黃，錛兒頭翹下巴，尖嘴嘬腮，一雙稀眉，兩只小圓眼睛。他雖然瘦，但精神很好，滿臉的興高采烈，如果離近了，還能看到眼中的血絲，看來攻克了難關(guān)，這興奮勁兒還沒過呢！
感情皇帝就這德行?。￡惶煨闹械目謶指幸唤z都沒有了，他心里暗暗琢磨：這位天啟皇帝別看瘦，應該是個李元霸型的人物，有干巴勁兒，要不然怎么能輪得動錛鑿斧鋸呢？
接下來的程序，是十個人按著順序分別叩頭，自報家門。對每個人，天啟皇帝都是一句話：“卿乃國家棟梁，此番得中應好好的為國效力。”別看瘦，他的聲音并不尖銳，反而溫婉平和，就是有點兒中氣不足。
輪到昊天介紹的時候，天啟多看了一眼，說道：“你便是張好古嗎？早聽魏卿家說過，你有大才，此番得中要多獻良策，好好地為寡人出力報效?！?p> 昊天一聽：得！皇帝的金口一開，我這魏忠賢黨羽的身份算是坐實了。
最后一個報完名，天啟說道：“都見完了，退朝吧?！?p> 啊！幾位新科進士面面相覷：這就完啦！這就是我們盼想了多年的“小傳臚”？這叫什么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