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七章
一陣雷鳴驚醒了佳夢。
黑暗中,佳夢摸索著穿上鞋子,沒有開燈走出房間。
問奇還在睡覺,一道閃電掠過,白光撲朔,映出他瘆白的輪廓,佳夢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倒是問奇突然被驚醒了,他睜開眼睛時,佳夢正直愣愣的盯著他,不由驚出一身冷汗。打開燈,再看她,竟兩眼含淚,頓時心生憐憫。
“怎么了?”問奇抓起自己的襯衫,披在她身上。
佳夢抬頭望了他一眼:“問奇,我心里好沒底兒,你能告訴我,這幾年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問奇輕輕一笑,他當然明白她在想什么,“沒問題,”說著掀起被子的一角:“為了不讓你感冒,我建議你鉆進被窩再聽我的故事?!?p> 佳夢略微遲疑一下,臉上一紅,鉆了進去。
聽他講述他那段曲折的人生,雖然只有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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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yè)后,問奇在一家建筑公司上班,作為剛畢業(yè)的大學生,他是佼佼者,為人聰慧,領(lǐng)悟能力過人,頗得領(lǐng)導的賞識。
而那位被他稱為娘娘的薛嬌,去了BJ讀研究生,有了距離,但感情不減,隔三差五的,問奇會去BJ看她。那一年,他的工資和獎金,都貼給了A城去BJ的那趟列車了,奔波的很辛苦,但他很快樂。
第二年,薛嬌通過努力學習獲得了去美國做交換生的資格。當她把這個消息給問奇時,問奇比她還開心,他為她準備了出行的行李箱,買足了幾乎這一年都傳不完的衣服,最后,還特意在A城的觀音大殿里為她求了一枚護身符。
當然,拿到這一切時,薛嬌也是很感激,離別的機場,他拉著她的手:“趕緊上飛機吧,到那邊給我電話,別擔心錢的事,不要讓自己受罪,另外,不許瞄美國的帥哥……”好無聊的玩笑,他自己都笑不出來。
她吻了他,走了。問奇沒想到的是,這一吻,就是她給他愛的訣別。
薛嬌走了之后,問奇就辭了工作。
他自命天賦過人,雖然老板待他親和,待遇也不錯,可他偉大的問奇國王豈是人下之人?
于是,風風火火當中,他和幾個熱血青年一道注冊了一家公司。
青春的路上,總是充滿活力,公司就像他們栽下的一顆小樹,他們精心的呵護它。每天起的很早,拿著為客戶精心準備的資料去談判;夜里,又會因為客戶對方案的不滿意加班至深夜。
可惜,成功的路上不能只靠勤奮,他們的勤奮和干勁在那些社會經(jīng)驗豐富的人面前,太過稚嫩了。慢慢的他們發(fā)現(xiàn),行業(yè)里的業(yè)務(wù),幾乎被一張關(guān)系網(wǎng)涵蓋的不剩一點渣兒,這里拼的不是實力,不是用心,更不是激情,而是勢力,是關(guān)系。
時間是擊垮激情的絕佳武器。三個月的業(yè)務(wù)慘淡,不僅讓問奇一伙喪失了當初的激情,讓他們囊中羞澀之時,他們幾乎喪失了奮斗的勇氣,于是,相繼離去。當然,還有撤資。
8月15日,問奇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日子。
那天,他心情沮喪的摘下自己公司的牌子。
這樣的失意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他負債了。
在記憶里不曾有過這種暗淡的日子,今天,他卻失意了,空前的失意。失敗來臨時,尤其對他這種生性驕傲的人來說,全世界都是癱軟的。他像一只抽走了骨骼的失魂貓一樣,渾身乏力的漫步在街頭。
八月的A城依然炎熱,有人匆匆從身邊走過,或許他們在急速的尋找一家涼爽的咖啡廳,然問奇感覺不到,或者說他的心感覺不到,雖然面頰上的兩行汗水不曾干過,可他的心冷的在發(fā)抖。
如果問奇僅僅以為事業(yè)的失意是最大的打擊的話,那他就忘記了詞典里還有這樣一個詞語叫“體無完膚”。
電話響了。
打來電話的是薛嬌。
“你說什么?”
“問奇,我們分手吧……”
問奇只覺得腦門嗡嗡作響,至于后面薛嬌說的什么“愛情需要換個方式表達”之類的,他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人生中這最糟糕的一天。
那晚,問奇爬上一座住宅樓的天臺,望著滿天繁星,哭了。
愛情,有多少人贊美過你?可是,和忠心不二的執(zhí)著相比,愛情真的一文不值。
他冷笑著、顫抖著,就這樣,一夜。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在這座樓頂時,問奇才從迷迷糊糊中清醒過來。
藍天依然蔚藍,世界依然美好。只是,內(nèi)心的七零八落,該如何去整理?
問題坐起來,望著A城。
這里有最美的年紀里走過的街頭,這里有最美年紀里發(fā)生的愛情……
突然,他覺得好討厭這座城市,最美的年紀在這里度過,卻留給自己最深的傷痕。
A城,再見!
薛嬌,拜拜。
“發(fā)往深圳的列車即將……”
買了一張南下的車票,問奇去了深圳。
他不想一個人躲在角落里哭哭啼啼的、于事無濟的干難過,他需要另外一種痛來抑制事業(yè)和情場的落敗帶給他的這種痛苦。
說到這里,問奇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停下來。
佳夢則有些不適了,就像看一部電視劇正津津有味呢,突然停電了,她揚起脖子,望著問奇看不出表情的臉龐,說:“然后呢?”
問奇抿了一下嘴唇,表情凝重,仿佛要開啟一段痛苦的回憶一般:“你確定要聽嗎?”
“恩,”佳夢應(yīng)道。她要聽,她不想錯過他的任何訊息。
“那好吧,”問奇決定告訴她,“我就給你分享一下那段悲壯的歷程……”
如果一個人的一生禁錮在某個地方,那井底之蛙就是一個客觀的形容詞。這是問奇到了深圳之后最切實的感受。如果說他是一只青蛙,可以在自己熟悉的那片井水里翻騰雀躍,那來到深圳,就像被扔進了大海里一般,他甚至失去了游泳的本能。
潮濕的熱浪迎面撲來,接著就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語言和陌生的街道交織成一張陌生的畫面。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城市,第一次,問奇覺得恐懼,那種陌生帶來的孤獨,讓他有一種退縮的沖動,面前陌生的城市就像一張血盆大嘴要吞噬他一樣,讓他無可適從。
一個信念在心中蕩起——不行!你已經(jīng)無路可退了。
難道又要回到那座傷心的城市繼續(xù)悲傷嗎?不要!
難道又要回到那座傷心的城市繼續(xù)墮落嗎?不要!
……
問奇站在陌生的大街上,身邊不同國度的行人來來往往,講著他聽不懂的中文和外語,而他的內(nèi)心,兩個自己正在爭斗。
當薛嬌的身影在他腦海中閃過時,他終于決定要在這里留下來了。
愛情的決裂讓他滿心的悲憤,特別是想起薛嬌時,他總覺得有一股力量迫使他前進。
是啊,和內(nèi)心的憤怒相比,這座都市的陌生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生活是容不得想象的。
來到這座城市,找工作是當務(wù)之急,除了日常開銷,身后背的債務(wù)讓他不得不為了錢奔波。
問奇找的第一份工作是電話營銷——那是一個成立不久的公司,為了擴大市場占有份額,公司大幅招聘,而高出同行業(yè)的薪水和提成也是問奇選擇這家公司的主要原因。
問奇永遠忘不了那份工作的艱辛,他每天要不停的撥打電話,八小時的通話工作讓他喉嚨異常不適,加之深圳的氣候飲食等各種原因,很快讓他支撐不住了。每天下班的時候,他清晰的記得自己是如何趴在地鐵的窗口望著窗外的情侶們默默的流淚的。
和白天的辛勤忙碌相比,漫漫黑夜是最難打發(fā)的。那段時間,問奇總是失眠,整宿整宿的不合眼,他想薛嬌,多少次早晨起來,枕頭都是濕漉漉的,他早已分辨不清這是濕熱的天氣留下的汗?jié)n還是多情的眼睛劃過的淚痕。
辛辛苦苦熬了一個月,好不容易等到發(fā)工資的日子,公司卻在前一個晚上鬼一樣的消失了,當問奇拿著電話站在公司門口拼命的撥打電話時,永遠聽到的是“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再一次,他身心疲憊。
這就是深圳,一座機遇和欺騙等概率發(fā)生的城市。
房東在催房租,債主在催債務(wù),像一個被世界拋棄的孤兒一樣游蕩在街頭,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就這樣走著走著,一直走到了海邊,水天相接的藍色讓他的心情好了一些,看著望不到頭的海面,問奇突然又想起了薛嬌。
“嬌嬌,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問奇瘋了一樣的翻開手機,他不停的尋找,尋找那個熟悉的號碼,可是,沒找到,什么都沒找到——他好想給她打電話,哪怕聽她呵斥他幾句都行。
問奇徹底墮落了。他找了一份送外賣的工作,白天,他按照公司給的地址,把客人點的餐品送過去;晚上,他拿著當日結(jié)的工資,在酒吧買醉,每次都喝到爛醉。
有一天晚上,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