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等了片刻,想象中的船毀人亡并未到來,連那碎裂之聲都漸漸消弱。巫夢寒呆了呆,突然朝江蕤嚷道:“快!快些!”
他并未說出快些作什么,江蕤卻已經(jīng)意會。她秀眉一揚,提聚全身靈氣朝輸入控舟的靈盤,只見一股水流帶著串串白色氣泡,直朝丘螭口中灌去。丘螭猝不及防,巨口咬空,碧螺舟竟從雙齒間擠飛了出去。
碧螺舟如一顆飛擲的彈丸,瞬間滑出百丈距離。巫夢寒怔怔的看著頭頂,想不通這碧螺舟如何這般堅固,竟可承受如此巨力。片刻,他突然明了:是了,這小舟本是用完整的螺殼所制,渾然一體,因而能在千丈深湖來去自如,最是能夠抗壓。丘螭的牙齒并不尖銳,純靠力量一時也擠它不碎。
“你……你看……”江蕤突然以手掩口,驚恐地看著前面。巫夢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見船頭那塊水晶窗已被擠裂,露出一道長長的裂紋來。先是有湖水一滴滴滲入,在內側結成顆顆水珠,過了片刻,那裂紋又嘎的一聲輕響,擠入的水流陡然加劇,變成一股水霧噴灑開來。巫夢寒深知,若這水晶窗爆裂,兩人登時橫死艙內,他目無表情地盯著水晶窗,頭皮陣陣地發(fā)麻,心頭不住思量:這可如何是好?
江蕤也知道這樣下去命不久矣,偏偏卻束手無策。她睜著眼睛愣了片刻,突然抓住巫夢寒的手臂道:“你還未告訴我,我哥哥是不是你殺的?”
巫夢寒沒想到大難臨頭,江蕤卻突然糾纏這個問題,不由眉頭大皺。他并不答話,只是看著那破裂的水晶窗苦思,對少女理也不理。
“對了,或可一試!”巫夢寒突然眼睛一亮,朝江蕤道:“你速速將鎖靈針與我解了,我已想到了法子!”
“當真?”江蕤遲疑了一下,咬牙道:“你且先跟我說,我哥哥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巫夢寒見那裂縫上的水流已經(jīng)開始成汩淌下,心頭大急,幾乎朝江蕤叫嚷起來:“生死之際,我還騙你做甚!你哥哥便是風蘭衣所殺,我也正在找他——”巫夢寒猛然將手臂伸到少女臉前,急道:“快些與我解開,咱們不死,你才談得上報仇!”
江蕤面色突然變得很是奇怪,仿佛是仇恨、悲傷、憤怒這些情緒全在一瞬間聚集到了一起,然后又從這些情感之內泛起某種輕松來。她不再遲疑,出手如電,手掌一張一收之間便將手臂上的鎖靈針全數(shù)吸起。
巫夢寒只覺得一股靈氣立時奔涌而下,如電流般盤繞指間,再從掌緣回轉過去,暢通圓融,說不出的舒適。他毫不怠慢,伸手按在裂縫之處,那縫隙此時已明顯擴大,將水晶窗橫裂開來,成了上下兩半,交縫之處微微顫動,顯然承受著極大的壓力。水流開始成縷噴射進來,尖細如錐,刺得掌心異常疼痛。
巫夢寒靈氣微吐,一股至寒之氣涌上掌端,登時將水流凍成冰錐,只是那湖水何等水壓,后面的水流立刻將冰錐壓碎,湖水隨流隨凝,隨凝隨碎,如此周而復始,一時間只聽錚錚玉碎之聲不絕,觸手之處滿是白茫茫的冷霧。
巫夢寒頗為驚訝,他本意確實想凝水成冰,將這水晶窗封閉,只是他尚未念動凝冰訣,怎么水流觸手便凝?難道自己的靈氣天生便帶了冰寒不成?轉念一想,他突然恍悟:是了,這定是云水鏡之功!
想到此處,他默運靈氣,想要調用云水鏡的至寒,然則靈氣運轉全身,竟也找不到云水鏡的蹤影。這種感覺殊為怪異,就似那明明身懷萬金之人,卻又一時被窮困所窘。巫夢寒又試了兩下,仍不成功,只得拋開這個念頭,潛心運用凝冰訣,順著縫隙施展開來。
以冰寒靈氣施展凝冰訣,效果又是不同。一道白亮的光芒橫向劃過,所有濺射的水流驟然消失不見,晶亮狹長的冰條瞬間將縫隙封閉,宛若陶瓷燒熔的接痕。巫夢寒微微松了口氣,他轉頭朝江蕤笑笑,發(fā)現(xiàn)那個少女也是喜笑顏開。
“如此便……”巫夢寒一句話沒說完,就聽背后連續(xù)喀喀幾聲,駭然回頭,才發(fā)現(xiàn)水晶窗竟又增添了數(shù)道裂痕,縱橫交錯,如蛛網(wǎng)般密布。巫夢寒大驚失色,出手如電,只見一道白亮的光芒在他指尖閃動,繞著那些裂痕急速滑動,宛若一道密布的光網(wǎng)。
那些裂口隨手彌合,其邊緣又繼續(xù)炸裂開來,越生越多。巫夢寒已經(jīng)額頭見汗,手中卻不敢停頓,唯恐整塊水晶突然迸裂。他這時想得明白,定那些凍氣太過寒冷,竟把這水晶窗也冰得裂了開。
江蕤也已經(jīng)看出大事不妙,她看到巫夢寒愈加的吃力,心中不由收緊。她空有一身靈氣,卻不會那凝水成冰的本領,這些年頭一直在火山宗鍛煉,于水術絲毫也沒接觸?!澳恪苯◤埩藦堊?,終于沒有發(fā)出聲音,她怕驚擾了巫夢寒的心神。
巫夢寒突然左手在右腕一抹,將另一只手的鎖靈針全數(shù)吸了出來,他后退一步,雙手如蓮花開落,結成一個奇怪的法訣,一道水流憑空凸現(xiàn),飄帶般環(huán)繞在少年周圍。巫夢寒星目一睜,那水流撲將上去,包裹住整個窗口,只聽喀喀數(shù)聲,水流已全部化作堅冰。
幾乎是同一時間,巫夢寒伸掌按在冰窗之上。一股強烈的靈氣勃然散發(fā),令少年的長發(fā)陡然飄灑開來。體內碎靈訣產(chǎn)生的靈氣源源不斷涌出,仿佛無窮無盡,寒氣透過窗口蔓延開去,竟將小舟外的湖水也漸漸凍結起來。一會兒工夫,整個碧螺舟都包上了一團晶亮的冰甲,于碧藍的湖水中散著詭異的白色光華。
江蕤小嘴微張,不敢置信地看著巫夢寒。對方表現(xiàn)出的修為遠超想象,似乎還在自己之上!若當真如此,他已然躋身三品術士的行列,可是……這又怎么可能!
碧螺舟四面皆被寒冰覆蓋,舉目看去,滿目瑩白之中閃爍著碧藍。江蕤只覺一陣至陰寒氣透體而入,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不自覺間,一圈火焰霍然展開,抵抗著無孔不入的白氣。
冰晶越結越多,漸漸帶著小舟上浮。碧螺舟剛才憑著丘螭的力量,斜向竄出百丈,已經(jīng)脫離了深湖,此刻更朝水面漂去。
丘螭并未放過小舟。它本已頗不耐煩,只是主人通過靈控之法,不住地傳過命令來。于是嘶吼一聲,搖動山丘般巨大的身軀,朝小舟窮追不舍。怪魚雖動作遲緩,游動卻并不見慢,龐大的身軀扭了幾扭,便跨過百丈距離。巨口未到,翻卷的水浪已將小舟卷裹得東搖西晃。
此時的小舟已成一顆碩大冰球,在水流沖擊之下,反比方才穩(wěn)定了許多。兩人均看不到外面的事物,只是從瘋狂翻卷的湖水中感到,那怪魚丘螭又來了!
隔著厚厚的冰壁,能看到那抹幽藍之色漸漸被黑影取代,然后只聽頭上喀喇一聲,小舟晃了幾晃,猛然被巨大的力量揚起。巫夢寒冷哼一聲,至寒之氣一波波涌動而出,沿著冰體直達頂端。那丘螭一口咬住冰坨,已然覺得口感極差,心頭極大情愿,突然一股尖錐般的涼意自牙齒徑直鉆了進來,直沖腦間,丘螭渾身痙攣了一下,張嘴將冰球遠遠拋了出去,任憑馭獸士如何催促,只是搖頭擺尾的鉆入湖底,再也不愿前往。
丘螭這甩頭一擲,比剛才的力量還要大上許多。小舟如騰云駕霧一般,斜斜鉆透幾十丈湖水,凌空飛出。若有人在空中觀瞧,就會發(fā)現(xiàn)平靜的湖水下卷動著深綠的漩渦,然后一顆銀丸陡然穿出,將如鏡的水面擊了個粉碎!無數(shù)白亮的水花跟隨銀丸直沖天際,再如煙花般灑下,漫天都是水霧結成的虹。那銀丸落回水中,去勢不減,如打水漂般掠過寬廣的湖面,直朝岸邊投去。
巫夢寒和江蕤在小小船艙之內,只覺得頭暈目眩,天地都反覆了一般。巫夢寒早有準備,且稍有抗力,拼命抓著欄桿不放。江蕤卻再也忍受不住,哇得一聲再吐一口鮮血,突然身子一軟,就此昏迷過去。此刻小舟正貼水橫飛,眼看江蕤就要跌個筋斷骨折,巫夢寒冷哼一聲,突地探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將其拉到懷中。
小船轟然砸在地面之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土痕,終于卡在兩棵大樹之間不再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