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無盡的下墜……
巫夢寒的意識仍停留在下墜的那一刻,他隱約覺得胸前爆開了一團火焰,繼而又被塞入一塊寒冷無比的冰砣,一股冰寒的氣息經(jīng)絡傳遍身體每一個角落,狂亂無比的靈氣竟似也被凍結了。
巫夢寒似乎看到,風蘭衣那張充滿譏笑的面孔就在天穹上晃動,他竭力想仰頭張望,卻發(fā)現(xiàn)整個天空陡然崩落下來,無盡的湖水傾瀉而下,云夢澤平靜的水面上盤旋著巨大的漩渦……
巫夢寒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昏暗。他瞇了瞇眼,終于借著些許螢火微光,看清了周圍的事物。
這是一間不大的石室,方圓不過丈許,四壁無窗。室內極為簡陋,除了身下這張石床再無它物,一縷微光從左側映了進來,想必是門。
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為何仍舊活著?按說用了“碎靈訣”之人,斷無生還之理。巫夢寒翻身坐起,感覺行動并無什么阻礙。他試探著動了動手臂,亦感覺無甚異常。他呆了呆,突然將衣袖擼開,卻發(fā)現(xiàn)整條手臂光潔白皙,仿佛從未受過什么傷害。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莫非一切都是一場夢幻不成?巫夢寒出了半天神,不禁啞然失笑,接連遭逢巨變,自己竟也變得疑神疑鬼起來。他仔細回想,當時自己被風蘭衣一拳搗入胸口,那云水鏡也一同滯留在體內,然后一股寒冰之氣凍結了全身靈氣……
是了!巫夢寒猛然撕開衣襟,低頭一看,驚訝的發(fā)現(xiàn)胸膛已經(jīng)平復如初,只是中間多了一圈圓月圖形,隱隱放出淡銀的光華來。他用力按了按,但又什么都感覺不到。
莫非是云水鏡的功效?巫夢寒默運靈氣,卻發(fā)現(xiàn)那“碎靈訣”的力量仍然沒有消失,只是那澎湃如濤的靈氣一旦爆發(fā)出來,便皆數(shù)被胸前的云水鏡吸收消化,竟是無底深淵一般。而有些化不盡的靈氣便緩緩沉積到身體四處,變得順服沉積,卻又比自己平日鍛煉的靈氣不知深厚了多少倍。
巫夢寒不禁慨然。他本已抱著犧牲之念,誰知卻因禍得福,實在是意外之喜。然則楚穆陵身死,風蘭衣背叛,蘭琳城崩毀,卻又讓人無比沮喪。這大悲大喜之下,實在讓少年有些無所適從。
巫夢寒心頭一陣空茫,只覺各種情緒阻塞于胸,直要仰天長嘯。他終于未得叫嚷出來,只是重重吐了口氣,右手猛然朝前擊去。然而一股沛然的靈氣才轉過肘間,便突然散開,消失得無影無蹤。
巫夢寒一怔,默運靈氣再試,依舊如此。他將靈氣在體內轉了個遍,發(fā)現(xiàn)雙肘和雙膝處均似被加了什么限制,靈氣運轉到此處,便會散于無形。
“鎖靈針!”巫夢寒目光微微一冷。他摸索了片刻,果然在手肘間找到了數(shù)個細小的針孔,不用多想,也自然知道左臂以及雙腿也是如此。巫夢寒至此才終于明白自己的處境:原來竟是個囚徒。
下了石床朝左走去,果不其然,那是一個黑黝黝的鐵柵門,上面掛了只大鎖。一縷淡淡的白光正從鐵柵外射入,將欄桿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巫夢寒朝外望去,卻發(fā)現(xiàn)那光華竟是來自一盞明珠水燈,云夢澤特有之物。
“這么說,自己還在云夢,卻又為何被關在這里?”巫夢寒一時想不明白,卻只覺得惱恨。他猛拍了兩下柵欄,寒鐵所制牢門發(fā)出沉悶的聲音。
“竟會沒人不成?”巫夢寒等了半天不見動靜,便又一腳踢了過去。牢門發(fā)出更大的動靜,帶著栓門的粗鐵鏈嘩嘩作響。
“干什么!干什么!瘋了么?”終于,有人喊了一聲,接著聽到一陣磨蹭的腳步聲傳來,一個獄卒懶洋洋挪過步來。
巫夢寒隔著柵欄問道:“這是什么地方?我又為何被關在這里?”
那獄卒瞄了他一眼,不耐煩道:“這倒奇了!你犯了什么事情,反倒問我干什么?”少年目中蘊火,狠狠瞪過去,獄卒卻恍若未覺,又道:“對了,有件事還要說與你知道:此處萬萬不要喊冤。這里是慕華城密防司的大牢,從不關無罪之人!”
“慕華城?密防司?”巫夢寒怔了一下,氣急反笑,高聲道:“我便是密防司人!當真大水沖了龍王廟不成?你們從事是哪一位?讓我見他一面!”
“罷了罷了,”獄卒擺手道:“我不知你小小年紀就犯了什么過錯。不過我們從事輕易不肯見的人,何況你這小小的囚犯?我勸你還是老實認命的好?!?p> “我有什么命可認?”巫夢寒見這獄卒根本講不明白,氣得一窒,冷笑道:“我自清白,你密防司刀快,也殺不得我這無罪之人!”
獄卒打了個哈欠,好似極端困倦,一邊道:“有罪無罪,自有我們密防司說了才算。我勸你老實一點,別擾了我的清靜,不然平白受那皮肉之苦,可就怪我不得了!”
看那獄卒又懶洋洋朝另一頭去了,巫夢寒氣得腦袋發(fā)脹。他舉足作勢欲踢,突然想起剛才和獄卒的那番對答,像極了當日自己說與江天的話,只不過形式倒轉,自己轉眼已成了階下之囚。他瞬間有了一種命運作弄之感,頓時也沒了氣力,摸索著坐回石床之上,靠墻發(fā)起呆來。
不知又過了多少時候,忽聽那牢門咔的一聲響,繼而緩緩開了。巫夢寒已被驚醒,他沒有動,依舊靠坐在石床上,只是睜著一雙烏黑的眼眸觀瞧。
一團白亮的光華瀉入,未曾見人,先看到一盞水晶燈探了進來。巫夢寒瞇了瞇眼睛,在微感刺目的光暈里看到一個碩長的人影。
那人徑直走進石室,將水晶燈掛在墻壁的燈架上,然后轉過身看了看巫夢寒,說道:“醒了?”
聲音有些滄桑,又很是冷淡。巫夢寒終于看清了這人的樣貌,他四十來歲,五官端正,只是眉梢下垂,顯露出幾分嚴酷之氣。這人身型甚高,穿著一身淺灰色袍子,雖不起眼,質地卻是極佳。
巫夢寒也不起身,冷冷道:“你是何人?”
那人打量他一番,才緩緩道:“我乃此處的密防司從事司馬璋?!?p> “哦,司馬從事,屬下失禮的緊。”巫夢寒不陰不陽地拱了拱手,卻全無恭敬之意,只是道:“敢問司馬大人,不知屬下身犯何罪?承蒙這般照顧?”
司馬璋也不以為意,淡淡道:“你可是蘭琳密防司的?”
“不錯?!蔽讐艉S口應了一句,突然驚醒一般渾身一震。他噌地站了起來,死死盯著司馬璋,顫聲問道:“那……那蘭琳可是……”
司馬璋看了他一眼,慢慢道:“今后再也沒有什么蘭琳城?!?p> “是么……”盡管早已猜到,巫夢寒仍然感到疲憊和失望自心地慢慢滲透上來,他無力地坐回塌上,愣了半晌,才道:“那蘭琳之人……可都逃了出來么?”
司馬璋沒有說話,他上下打量著這個少年,仿佛在判斷他是否作偽。過了一會兒,他那下垂的眉梢才微微一挑,道:“尚好,除卻些平民,倒也沒什么損失?!?p> “此話怎講?”巫夢寒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不禁大怒,“他們竟是獨自逃了不成!塔毀之后,那冰罩坍塌尚有一個時辰,怎可見死不救!”
司馬璋面露譏諷神色,道:“這話卻不該向我說?!?p> 巫夢寒一陣泄氣。這怒火可撒向貪生怕死的蘭琳官員,可撒向碌碌無為的密防司同僚,甚至可以責罵自己無能,卻唯獨撒不到司馬璋頭上。
少年漸漸冷靜了下來,蘭琳毀了,密防司也就不復存在,那么今后呢,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巫夢寒眉頭緊鎖,幾乎忘記了眼前之人。
“現(xiàn)在你是否明白,自己因何會在這里了?”片刻之后,司馬璋打破了沉默。
“是了,瀆職大罪,無可推卸。”巫夢寒悵然出了口氣,慢慢道:“料敵不清,妄動接管令牌,擅自進入天柱塔,致使蘭琳城損毀?!币粭l條數(shù)來,少年心緒愈加低落,適才的滿腔憤恨早已不見,他苦笑一聲,道:“早已足夠了罷,也不必再說了?!?p> “自然不夠的。”司馬璋淡淡道:“你說的這些乃是共罪,你們蘭琳密防司之人個個皆要承擔,卻不能都歸到你一人身上。”
“哦?”巫夢寒一怔,道:“那還有什么?”
司馬璋盯著他,許久也不說話。石室本就狹小,此刻更顯壓抑異常,只有那慘白的水燈猶自閃爍,平添一股凄涼之意。
“你擅動云水鏡,可是有的?”司馬璋突然道:“你是誰家派來的細作?竟在我云夢潛伏如此之久?”
巫夢寒腦袋“嗡”的一聲,就像挨了一記悶棍,只覺得天旋地轉,太陽穴突突直跳。他騰地站起身來,厲聲道:“司馬大人!這是何人的誣告?小子不過一條性命,死便死了,卻又加這般罪名作何?”
“自然是你們蘭琳密防司的人?!彼抉R璋面不改色,淡淡道:“聽他們講,當日塔上共有四人,卻只有你一人活著,而那云水鏡便在你的身上,這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