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香燭繚繞,與其余佛堂一般無二,只是在大殿中雖然供著兩尊寶相莊嚴(yán)的金身佛像,卻只是坐于兩側(cè)客位相陪,而正中主位那高高壘起的法臺之上,居然是一個不過兩三歲大的孩童盤腿而坐,手按膝前,聽得玄難瞠目喝罵,仍然只是神色淡淡,絲毫沒有半分詫異的神情。
“弟子見過佛尊!”慧彥與法明也沒有理會玄難,只是徑自走到法臺面前,向著法臺之上的李子秋恭恭敬敬地行下禮去。
“慧彥師弟,你們這是在做什么?”玄悟也是目瞪口呆:“你們?nèi)绾文茏屵@黃口小兒高踞法臺之上,又如何能向他下拜,口稱佛尊?!”
“師兄謹(jǐn)慎,莫要失儀”,慧彥也不吃驚,直起身來淡淡說道:“佛尊本就是佛陀轉(zhuǎn)世,道成肉身,慧彥能有今日成就,西林寺能有今日局面,都是佛尊聽從一指一點(diǎn),悉心教化而來,我西林寺上下,又如何能不尊奉佛尊,如敬我佛?!”
“他就是法明方才所說的高人?”玄難張口結(jié)舌,一時話都說不流利:“這……這怎么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李子秋淡淡一笑,伸手指著兩側(cè)的佛像,向著臺下的和尚問道:“玄難,你看我與他們,有什么分別?”
“當(dāng)然……這個……”玄難雖然已有了些心理準(zhǔn)備,但聽得這孩童如此說話,也是略吃了一驚,他抬頭與那高踞法臺之上的李子秋眼神一觸,竟是不由得心下微慌,低首不敢直視李子秋,原本就欲脫口而出的答案也自是變得有些遲疑猶豫:“我想……這個……或許……”
這些天來他們從涼州州城一路到這昌松縣境內(nèi),沿途無論達(dá)官貴人還是世家子弟,無論是州之僧正還是一縣明府,無不在他們耳邊極力贊頌西林寺的神異,更是難免會提及西林寺那兩場法會所造就的神跡,而這李子秋一手炮制的,本來就超乎于這個時代的知識與認(rèn)知的事件,經(jīng)過口口相傳的夸張與渲染,比之佛經(jīng)里記載的種種神奇?zhèn)髡f,也都可以說是毫不遜色。
玄難與玄悟也不是沒有揣摩過這其中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以他們的見識只能是越想越糊涂,就是慧彥與法明現(xiàn)在不說,他們得空也會旁敲側(cè)擊,想著從慧彥與法明口中問出些有用的東西來。
是以剛剛法明一提背后有高人指點(diǎn)的事情,他們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深信不疑,畢竟都是少林本院出來的人,他們雖然原本對慧彥與法明了解得不深,但卻怎么想也知道這兩個家伙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本事,因?yàn)檎麄€少林本院,甚至可以說所有他們認(rèn)識的高僧大德都加起來,他們也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有辦法制造出如此轟動的神跡,而達(dá)到西林寺眼前的成就的。法明所說的高人指點(diǎn),在他們的潛意識里,本來也早就已經(jīng)是惟一合理的解釋。
事實(shí)上在甫一聽到法明口中站在西林寺背后的高人存在的時候,玄難與玄悟甚至已經(jīng)隱隱生起了渴盼拜見進(jìn)而跪求指點(diǎn)的沖動,這幾天的風(fēng)光日子,已經(jīng)讓這兩個和尚徹底淪陷了,以至于他們在聽到法明口中的高人的時候,第一個浮起的念頭,居然是慧彥與法明這種人物,能得到這位高人的提點(diǎn),都能夠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若是換做是他們兩個自認(rèn)為應(yīng)對處事要比慧彥他們高明上許多的人,在這位高人的幫助下,那又能夠擁有什么樣的成就?!
這種想法曾一度讓玄難與玄悟心中暗暗激動不已,如若不是眼前所見是李子秋這個太過匪夷所思的孩童,而是某個童顏鶴發(fā)的世外高人模樣,只怕他們一早就翻身下拜,行禮如儀了。
李子秋之所以從不把他們當(dāng)成對手,也便是因?yàn)樵缒脺?zhǔn)了這兩個和尚的心態(tài),他們現(xiàn)在所欠缺的,只是一個可以讓他們說服自己的借口罷了。
是以現(xiàn)下他聽得李子秋這開口說話,儼然不似小小孩童,倒是真有幾分高人模樣,他們卻也就一下有些心虛了起來。
“在你看來,眼前一個是丈六金身,莊嚴(yán)法像”,李子秋把他的反應(yīng)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卻是先自開口替他把話說了出來:“一個卻是胎毛未退,黃口小兒,自然大有分別,是也不是?”
“阿彌陀佛!”玄難不知應(yīng)該如何作答,只是喧了聲佛號,低首不語。
“其實(shí)我也在想”,李子秋看著那兩尊佛像,淡淡說道:“卻不知道當(dāng)年釋迦我佛行化人間的時候,是不是也一直頂著這副嚇人的模樣?”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都是不由得心頭微震。
他們都不是笨人,自然都能聽得明白李子秋的話中之意。釋迦牟尼在俗世之人口口相傳之中,固然是金身佛陀的形狀,但在佛經(jīng)之中,卻是詳細(xì)地記載了釋迦牟尼那由在家而出家,由王子而成佛陀的完整的一生。在佛經(jīng)里面,釋迦牟尼或許有超凡的神通,或許有洞明的智慧,但他仍然是一個曾在這片大地之上哭過、笑過、會老、會死的活生生的人。
只是離得時間離得越遠(yuǎn),傳說編得越神,反倒讓包括佛教徒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越來越忘卻最基本的這個事實(shí)罷了。
釋迦如來既然如此,那眼前這個孩童模樣的李子秋,又為何不能是童年時代的轉(zhuǎn)世佛陀?!
“佛陀之面,金碧輝煌,那是為了接引眾生起信,不得不顯現(xiàn)莊嚴(yán)法像”,李子秋看著底下人若有所思的模樣,繼續(xù)說道:“但佛陀之心,清清靜靜,照見本來面目,就如你如我,一般無二。俗世眾生難以理解也還罷了,你們都是出家之人,如何也執(zhí)迷外相,不認(rèn)真佛呢?!”
玄難與玄悟聽得這深妙佛理,不由滿頭大汗,大為意動,只是抬起頭來看著李子秋那小小孩童的模樣,卻又自是有些拿捏不定主意,一時站在那里有些忸捏。
“人心有大小之分,佛性無長幼之別”,李子秋一眼看穿了他們心中的問題所在,啞然失笑道:“玄難、玄悟,你們又著相了!”
玄難與玄悟互視一眼,心下卻是再無疑義,都自學(xué)著慧彥與法明的模樣行禮下拜:“弟子執(zhí)著,險失真如,罪過罪過!”
李子秋含笑,把眼神移向站在一旁的道信。
“我不信!”一直沉默不語的道信,卻是忽然踏前一步,看著李子秋,說道:“我不信你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