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一輛裝飾豪華的寬大馬車,在這黑夜之中,由數(shù)十騎腰佩彎刀的衛(wèi)士提燈前導(dǎo)之下,卻正急急地向著昌松縣的西郊馳去。
涼州數(shù)戰(zhàn)之地,崗哨林立,耳目森嚴,城中更是嚴行宵禁之令,但這支馬隊,出入城防,深夜縱馬,但都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盤查半句。
兩行燈火的光芒,飛一般劃過大地,就如同一串一閃而過的流星。
在西林寺那破落的臨時僧院里面,一燈如豆,也尤未熄。
“佛尊,弟子是不是做錯了?!”眾人散盡,今天在昌松甚至整個涼州高官顯貴面前威風八面的慧彥與法明,現(xiàn)在卻如同做錯了事的小孩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李子秋面前,怯怯地發(fā)問。
這個度亡法會的計劃,確實是李子秋原先一早就確定下來的。為了讓西林寺這個連個像樣地方都沒有的草臺寺廟,捉住浴佛大典這個機會,一舉成為昌松縣第一流的僧家叢林,李子秋設(shè)計的計劃,原本就是一環(huán)接著一環(huán)的。
只是待得李子秋回到僧院之后,聽到慧彥轉(zhuǎn)述的他們因為要執(zhí)行他的計劃,是以拒絕了慈恩僧正所提出的共赴武威攜手主持的提議之后,卻是不由得臉色有些難看。
李子秋怎么說也是個現(xiàn)代人,來到這個陌生的大隋,還不到一年的時間,而且還受限于這具嬰兒的身體,活動范圍大半都只能在這個破舊的僧院之內(nèi),甚至都沒有幾次親身去體驗這個時代的機會。他對于這個時代人物的思維,大多都只是從慧彥與法明他們的轉(zhuǎn)述描繪當中去把握的,能夠做到大致方向不差,就已經(jīng)算是很不錯了。
是以他雖然知道自己搞出來的這個真佛顯圣,再加上適當?shù)男睦硪龑?dǎo)手法,在這個中古文明時代的社會,應(yīng)該能夠引起不小的轟動,卻也還是怎么也沒有估計到,只需要這樣一個場面,就已經(jīng)足以造成今日西濱峰前那瘋狂的氣氛。
畢竟現(xiàn)代社會是個資訊爆炸的時代,聲光特效的應(yīng)用在各個方面上又已經(jīng)極為普及,網(wǎng)絡(luò)信息更是千奇百怪,是以現(xiàn)代人無論對于視覺錯覺原理是否理解,碰上這種效果的怪圖也不至于造成多少驚奇。
李子秋終歸不是真能預(yù)知未來的神仙,雖然對于這個佛陀顯圣能夠造成的效果已經(jīng)估算得極高,沒想到結(jié)果卻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計劃難免有所偏差,所以他才會在這個真佛顯圣之后,又緊接著安排這么個度亡法會。
“今天你們宣揚教法,揚佛威儀,一干世家門閥,對你們口稱弟子;堂堂涼州僧正,與你們稱兄道弟”不過他在看著慧彥與法明的時候,卻是搖頭笑道:“都已經(jīng)到得如此地步了,難道你們還不滿意?!”
如果李子秋當時能夠直接參與亭中諸人的談話,他確實是會示意慧彥與法明,接受慈恩和尚的邀請。畢竟一切的宣傳手段,目標本來就只是為了打響西林寺的名頭,擴大西林寺的影響。而能在州一級的度亡法會之上,與州僧正一同主持度亡儀式,不但能夠同樣起到宣傳效果,而且還代表了西林寺在涼州僧院地位的訂立。
再者說,能與慈恩攜手主持涼州度亡法會,就證明西林寺是由慈恩親手提攜,也可以借著慈恩在涼州僧團的地位聲望,阻擋住許多來自其余僧院的明槍暗箭。
不過無論如何,他卻也絕不能再這個時候去歸罪慧彥與法明。畢竟慧彥與法明也是因著對他的絕對信心,是以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著他的計劃,這種近乎虔誠信仰的心態(tài),本就是李子秋一直以來所要灌輸強化的,不容動搖。。
而且,這兩個家伙原本在對著這種大場面的時候,就有點信心不足,應(yīng)變較慢的毛病,在李子秋這具嬰兒身體還沒有成長到能夠公開跟隨在他們身邊,隨時提點之前,讓他們形成一切按他的計劃聽命而行的習慣,也是絕對必要的。
“是!”慧彥與法明現(xiàn)在對他這位轉(zhuǎn)世佛陀的崇拜已經(jīng)根深蒂固,聽得李子秋出言夸獎,都是放下了心事。
今日的成果,確實也已經(jīng)遠遠出于他們的意料,他們原也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剛剛只是看著李子秋神色似乎有些不悅,這才不由得心下惴惴,開口相問,現(xiàn)在心結(jié)一去,也都不由得喜上眉梢。
今日之前,慧彥與法明哪怕是在夢里都不曾夢想過能有西濱峰前這樣的場面與風光,就算直到現(xiàn)在,他們都還很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可惜啊”,只是法明細細回想,還是生出了一些惋惜之念,嘆道:“要是慧彥能抽身應(yīng)慈恩之邀,對我西林寺傳揚聲名,也是一大助力!”
“……”李子秋看著這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和尚,不由一陣無語,搖著頭說道:“法明,有舍有得,不舍不得,小舍小得,大舍大得,這最簡單的‘舍得’的道理,你也不明白么?”
“弟子愚鈍,未嘗得聞!”法明合掌下拜,慚愧地說道:“請佛尊開示!”
“罷了”,李子秋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弄錯了年代,“舍得”這個后世佛教的基本話頭,在這個大隋年間,很可能還沒有出現(xiàn),岔開話題說道:“你只需要明白,一味依仗外力,終歸不是正道!”
“難道連你也會認為”,李子秋仰頭,傲然說道:“我們西林寺自己的超渡儀軌,還會比不得那個涼州的度亡法會么?!”
事已至此,再多糾纏過去實無益處。而且經(jīng)過今天這一次真佛顯圣,李子秋也確實很有信心,由他親手策劃的這個度亡法會,所能夠引起的轟動效果,也絕對不會亞于今日。
這就夠了!
反正本來他李子秋向來行事,也從來不會將希望寄托在不可測的機緣運氣之上。
法明歡喜贊嘆,正要說話,突然慧彥伸手,止住了他開口。
慧彥微微側(cè)耳,忽然伏下身去,一邊耳朵貼在地面,似在用心聆聽著什么。
李子秋立即反應(yīng)過來,也靜心細聽,卻是聽不出什么異常聲響。
法明卻是茫然發(fā)問:“怎么?!”
“有一支三十騎以上的馬隊,正在向我西林寺而來”,也就是轉(zhuǎn)眼之間的功夫,慧彥已長身而起,臉色一派凝重:“已在五里之內(nè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