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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櫻思量半晌,勸阻的話到底沒說出口,應了一聲,向年諒道:“那奴婢這就過去,省著待會兒晌午那邊兒奶奶們睡中覺,又不知道幾時能回上了?!?p> 年諒道:“先喝了粥吧。也不急在這一時。”
青櫻笑道:“倒是奴婢心急了?!?p> 年諒想起之前她勸自己對于滿娘失憶的事情不要心急的話,也笑了,想了想又道:“既是如此,不如一堆兒放了,回頭你瞧瞧咱們院這幾個家生子兒,十二之前給輪著排幾個時辰的假,也叫回家看看。咱們是二月初就走,又指不上什么時候回來,臨到時候怕不得空?!?p> 青櫻道:“爺慈悲。只是,咱們長生居這些個人有的倒好說,而有的老子娘是老太爺那邊、四房那邊的,不去知會一聲,回頭若有人嚼舌頭……”
年諒點頭道:“是我疏忽了。先打發(fā)人去二嬸那邊,瞧二嬸得閑不。待會兒我過去討二嬸個主意?!?p> 青櫻忙道:“爺要親自過去?那奴婢先送爺過去,再往南院要車?!?p> 年諒擺手道:“不必。你自去說你的?!彼娗鄼涯抗饴湓谙男M身上,便道:“滿娘也不必跟我去了?!?p> 青櫻道:“那奴婢去叫采蘩采薇……”
“不必?!蹦暾徥指纱嗟拇驍嗔怂脑?。見她有些驚詫,年諒頓了頓,方道:“罷了。叫采薇吧。采蘩不必了。叫采薇和采蘋跟著吧?!?p> 青櫻點頭應了,年諒轉(zhuǎn)回頭來瞧著夏小滿道:“你既吃完了,就回去收拾回家?guī)У臇|西吧。嗯,你把茴香豆蔻帶回去,能幫襯你一二?!?p> 夏小滿跟烤魚片似的被晾了半天,終于有人搭理她了,緊著吸了口氣。拜托,到底她還是不是當事人?咋跟沒她啥事似的,把她給晾一邊兒了?她還沒答應要回家去好不好,這就叫她卷鋪蓋走人了?!
“那個……”夏小滿迅速籌措了下臺詞,可很快卻又放棄了,最后,她只緩緩道:“我什么都忘了,那個家……”
忽然就想起些前塵往事,忽然就想說不回也罷。
回那個家去面對那些人犧牲掉女兒的親人,再想想前世的父親,她不能保證自己會是個什么態(tài)度。而且,五年沒有回去,那一家人對她又能什么態(tài)度?無論是失聲痛哭還是形同陌路,她可能都無法接受。不如不見。
可是,她真想出去看看社會環(huán)境啊。真糾結(jié)。她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取舍了。所以只說了半句也就卡了。
年諒見她的話就說了半句,以為她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也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滿娘很少提自己家里的事情,他也不清楚她家在哪里,只恍惚記得誰提過是在城北一帶;對她的家人,他也不甚了解,他也就只知道她有一雙弟妹,父親是個手藝人,如此而已?,F(xiàn)在滿娘自己也不記得了,年諒略有些犯愁,當初是誰把滿娘買來的?
他想了想,問青櫻道:“你可知滿娘家在哪里?”
青櫻搖了搖頭,對于賣了死契進來的,問人家家在哪里實在不合時宜,何況從前夏小滿又是個不愛說話的,她們并沒有深入談論過彼此家境等事。瞧了瞧夏小滿身后的茴香,見她也搖頭示意自己不知,青櫻方回道:“奴婢待會兒問問小韋管家,他許是知道的。”
年諒點頭道好,然后勸慰似的向夏小滿道:“左右明兒也是叫他們送你回去,你不識得路也沒什么要緊的。”
夏小滿本是思來想去半天也沒尋思好。聽了這話,愣了一下,轉(zhuǎn)而倒放開了。其實,反正哪里都是陌生人,她對自己說,就當是一次出差開會吧。于是,她帶著些許矛盾心態(tài)點頭應了。
年諒本來因覺得做了善事而帶了幾分好心情,卻見滿娘還是一臉沉重,他心里也不大痛快起來,也就斂了笑意,淡淡的吩咐夏小滿不必這邊跟著伺候了,叫她回去收拾東西。然后打發(fā)人往雁回居看二夫人是否得空,他好過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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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居。
二老爺年巋歿于永建二十八年,時年二十五歲。他十七中舉,二十一得了探花郎,而后入的翰林院,文章錦繡,詞曲風liu,素有才名,一直深得先帝宣宗的賞識,被欽點為御前侍講。可惜天妒英才,在他人生最得意的時光里,只一場風寒就奪了性命。
那一年,二夫人高氏剛滿雙十,膝下女兒方三歲。如今已經(jīng)是過去二十三年的時光了。有時候高氏瞧著守寡整滿二十年時朝廷撥銀修的牌坊,常常覺得恍若隔世,幾十年宛如一場大夢。
近幾年,她才開始禮佛。屋里供了尊白玉觀音像,每日早晚三炷香,但是實際上,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尋求某種精神寄托。在她心底,始終是敬佛而不信佛。
她年少時候聰敏異常,無論詩書、史書還是雜書,她都能讀得通透倒背如流。如今雖然記性大不如從前,但是佛經(jīng)她也照樣背得下,每每給年老夫人講經(jīng),都被贊講得透徹。被贊得多了,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就通透世情了,抑或越是通透,越發(fā)不信能求得神佛庇佑吧。
造化是修來的,不是求來的。她這么勸過旁人,也這么勸過自己。
青棉挑簾子探了個頭,瞧著香爐里的檀香燃掉了三分之一,高氏仍愣愣的盯著那閃爍的香頭紅點,不知道思量些什么。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輕喚了一聲,回道:“主子,方才六爺打發(fā)人來瞧您歇中覺沒。聽那意思,是一會兒要過來?!?p> 高氏回過神來,問道:“諒兒要過來?說什么事了嗎?誰過來打聽的?叫她來見我?!?p> 青棉道:“是采菽過來的,也沒進門,就跟外面幾個小丫鬟打聽主子是不是歇中覺呢。奴婢聽見了過去問的,她就說是六爺一會兒要過來。也沒旁的話,就走了?!?p> 高氏皺眉道:“大冷天的,可別叫他折騰了,打發(fā)個人去告訴他,待會兒我過去瞧他?!?p> 青棉應聲下去打發(fā)小丫鬟去長生居送信。
年諒喪母后那一段時日,因著年老夫人身體欠安,就把他交給了高氏帶。高氏本就和大夫人鄭氏交好,既喜年諒聰穎早慧,又憐他幼年喪母且體弱多病,因此毫不猶豫的接手撫養(yǎng)這個孩子,直帶了他六七年,早將這個侄兒視同親子一般。如今這個侄子要外出自立門戶了,她倒比十年前嫁女兒更加惆悵,只想多為他做些個什么,心里才踏實。
青棉和青榕捧了衣裳過來替高氏更衣,高氏又叫小丫鬟們?nèi)ツ檬澈?,裝些新鮮點心待會兒一道帶過去。這邊還沒收拾妥當,那送信去長生居的小丫鬟已來回話,說她走半路便碰到年諒往這邊來了,所以折了回來。
高氏嘆了口氣,叫忙碌著的丫鬟們都住了手,只喊人去沏茶,一會兒奉上來。她向椅子上坐了,向一旁的青棉嘆道:“這孩子,倒是腳快?!?p> 青棉陪笑道:“您還不知道六爺,瞧著是四平八穩(wěn)的,這急起來啊,可比誰都急?!?p> 高氏跟著笑了一回,心下卻開始暗想,到底什么事能讓他這么巴巴的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