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時候,馬車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停下。
坐在車上,我晃蕩著兩只腳,看他倆生火。
“是在逃命吧?”我輕輕問江近海。
他略微地點頭,然后又搖頭。
“有很多事情一時間也說不清楚?!彼迅杉Z里面摻和進水,捏成一個個小團,“我能告訴你的是,保薦我的人出事了,所以……”
“就可能產(chǎn)生連鎖反應(yīng)?”
江近海頷首。
他說:“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亂,不斗得朝廷宮廷里面牽連出一大片人,不會罷休。”
“人家以為你只是一個小官呢……”我笑笑,“但是聽你這么一說,就想到也許通過你,某些人能扳倒皇宮里的誰誰誰也不一定!”
江近海愣了愣,不置可否。
“但是這么一來,海哥兒不就是別人的棋子了嗎?”我繼續(xù)天馬行空地推理,“如果說是……”
嘴里突然被喂進一團干糧。
“小姒,不要亂猜。”江近海微笑著搖搖頭,又說,“其實棋子有棋子的樂趣,操棋的人,不見得就身處棋盤之外?!?p> 唔,他說得深奧了。
我有些不懂,但隱約理解到他其實是在承認我的說法,同時也為他自己說著好話。
……真是個死要面子的家伙。
那么現(xiàn)在是要去哪里呢?
“家鄉(xiāng)是不能回的,有人在南方的澹州小縣城給我準備了落腳處,我也不打算去?!苯M强?,輕笑道,“再過幾天,風(fēng)向就要變了?!?p> 不管怎樣你總要給我安排個住處吧?
難道在你翻身之前,就一直帶著人家東躲西藏?
我悻悻地咬著食物,惡狠狠地瞪了天上的月亮一眼。
※※※※※
在馬車上搖搖晃晃地過了幾天,我們終于抵達一個小縣城,在那里的客棧住下。
老規(guī)矩可以改改啦,現(xiàn)在就算是讓我出門,這一身男童裝扮,江近海也不好說什么不對。于是他去拜訪故人的時候,我就跟著老奴出門。
小城街道上比京城自然要冷清一些,但照樣人氣旺盛,干啥的都有。我拖著老奴去城門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沒見到什么布告欄,后來問了人才知道都是貼在菜市口附近的。
張貼的布告,有紅字黑字兩種,不過我忘記了自己根本就不識字,看不懂上面的意思。
真是遺憾呢,原本是打算了解一下京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嗯?
好奇這個干嘛?
我拍拍自己的臉:為什么要突然關(guān)心江近海那個家伙,他明明已經(jīng)變成古代的沙豬了,什么結(jié)婚,什么我是他的——根本就不管我本人的意愿嘛!
想到這里,我氣鼓鼓地轉(zhuǎn)身就走。
拐進一道僻靜的小巷,我躊躇著放緩腳步,問跟在自己身后的老奴:“哪個……剛才的布告有沒有跟你主人有關(guān)的……”
唉,我還是太心軟。
靜了靜,沒聽到回答,我納悶地一轉(zhuǎn)頭,猛然發(fā)現(xiàn)跟隨著自己的根本就不是那個老人家!
一團粉色的粉末迎面而來!
我不小心吸進一口,緊接著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如果我是個女孩子,應(yīng)該很傳統(tǒng)地,至少是很符合穿越趨勢地,被賣到青樓吧?
——為什么剛好是穿男裝的時候教人給拐了呢?
我坐在角落里,郁悶地拿牙齒咬著手上粗粗的草繩。
這個屋子既潮濕又陰暗,只在一人高的地方開了小窗,還沒我的頭大。地板起伏歪斜個不停,加上外面?zhèn)鱽淼乃?,我可以肯定這里是船艙。
還是關(guān)被拐兒童的黑艙……
我旁邊坐著十來個同樣被抓來的男孩。大家都綁在一條繩子上,有的發(fā)呆,有的愁眉苦臉,有粗神經(jīng)的孩子還在呼呼大睡。
呼哧呼哧地啃了一陣,這個草繩太結(jié)實根本咬不斷,而且味道還相當(dāng)惡心,我決定放棄。
頭往后一靠,咚地一聲撞到墻板上。
“噓,輕點、輕點?!弊羁拷业囊粋€少年小聲道。
他眼里閃爍著與旁人不同的光芒,我順著他的手往下看,見捆綁他的繩索已經(jīng)被磨斷一半。
展開手掌,他出示一塊細小的金屬片,看上去就像是磨尖的勺子。
我表情嚴肅地點點頭,盯著他的動作。
“看你好像滿聰明,手伸過來?!鄙倌暾f。
——怎么,還有勺子?
我伸出手,他卻朝著自己的胸前努嘴,叫我伸手進去拿一個小包出來。
好吧,看在我現(xiàn)在扮男孩的份上,也就來個不避嫌,按他說的去做。
我東摸西找,用綁起來的雙手夾出了一個油膩膩的袋子。
他手口并用地打開,取一根兩寸多長的古怪東西讓我拿著,自己撿起像鞭炮般有引線的玩意。
呼地一吹,我手里的細長物件轟地一聲沒來由燃了起來!
我嚇得一抖。
他迅速點燃引線,然后滅掉我手里的火。
“鞭炮”往小窗外面一丟,嘶嘶細響著凌空遠去,突然啪地巨響,估計外面是一片焰火景象!
甲板上吵鬧起來。
少年撲倒我,把那一包工具藏在稻草里面,低聲道:“裝睡!快!”
咚咚的腳步聲在頭頂上響起,甲板上的艙蓋被揭開,有人惡狠狠地罵著臟話往里面看了看,沒見到什么動靜,又轟然將艙蓋蓋上,拿重物壓住。
沒一會兒,呵斥聲響起,聽得出是官兵查船。
少年躍起,拼命敲打頭頂上的艙蓋。被關(guān)在艙里的孩子也都喊叫起來。
喀嗒,艙蓋被掀開。
我們得救了。
接下來的事情似乎很混亂,一幫官兵忙著抓賊,艙蓋打開以后就沒人再管我們。(我們只是罪證?)
倒霉的小孩只好自己努力,靠已經(jīng)割斷繩索的少年一個個解開繩結(jié),然后把大家托到甲板上去。
這個男孩挺有力,我琢磨著自己好歹也有幾十斤吧,居然被他輕易地一送就上去了,回頭看他還狡黠地笑。
笑什么……
“十幾個人里面你最輕,這樣會長不高的哦!”
他嘿嘿一笑,突然一伸手,矯捷地翻身爬了上來。
剛上甲板,就有穿著捕快服飾的人拍拍他的頭,笑道:“小兔崽子干得不賴嘛!真沒白教你功夫!”
咦咦?
少年得意地對我說:“吶,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是故意被抓到的哦!才不像某些沒戒備的富家少爺……”
你是在說我吧?
是說我吧,聽出來了。
我沒好氣地瞪著他。
※※※※※
一天后。
“我都說了就是一家叫做悅來的客棧!我的哥哥就是住那里!”
我很沒氣質(zhì)地對著少年和捕快大哥咆哮。
什么效率嘛,都告訴他們客棧名了,居然耽擱這么久也沒能把江近海找來。我突然失蹤,他鐵定急得不行的!
少年也反咆哮回來:“可是曇縣里面根本沒有一家是叫做悅來客棧的!”
撞鬼了,那我前幾天住的哪里?
我氣不過,索性拖著他就沖出衙門,往沖天的大牌坊去。
明明就很近嘛,牌坊下面有座功德碑,過了碑往左手邊走,兩個路口就會到悅來客棧!
——
什么!
我呆呆地看著牌坊下面那個水井,功德碑呢?
“這座井打了好多年了,去年才翻修過……哪有什么碑?”少年莫名地看著我近似凝固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扶住我,“你沒事吧?”
怎么回事……
我一陣心慌。
明明存在的東西,怎么會突然消失?難道我是在做夢,根本沒有遇見過海哥兒?根本沒有來到古代?還是說我根本現(xiàn)在依然身處夢中!
死勁掐了自己一把,除了痛,沒有別的感覺。
“等等,莫非你根本就不是在這個縣城被迷昏的?”少年突然爆出一句。
“怎么可能……”我有氣無力地回道。
“別忙著否認啊,常捕頭說,這群人販子從北方沿河一路流竄作案,也許你是從上游被帶來的也不一定!”
有道理。
我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幾天,但是在這期間,人販子完全可能順流而下,甚至越過州界!
更慘的是:“我……我不知道自己原來在的那個城叫什么……”
這下……
真的……麻煩大了。
江近海是我在古代唯一的靠山,而我把這個靠山,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