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慶寺掩映在一片松柏翠綠之間,
馬車馳過山門,天慶寺的主持玄清就領一群大小尼姑迎了過來。
護院、管家、小廝都遠遠散開,車上的丫鬟、媳婦、媽媽們窸窸窣窣地下了馬車。雖然是黑鴉鴉的一片,卻井然有序地各自服侍著各家的太太、姑娘下車。
有身強力壯的腳婆抬了肩轎到李氏的馬車面前:“請?zhí)限I?!?p> 大家都愣住。
秦瑋的夫人掩嘴而笑:“這可不是我的主意——今天的事,我全交給了戴貴?!?p> 李氏望著遠遠恭手而立的戴貴,淡淡地笑了笑。
三家一起去上香,人多事雜,各有脾性,全交給戴貴來管,他卻能安排的井井有條,禮法不失,進退有度……這差事也算得上是辦得不錯了。
沈穆清的目光也不由望向了戴貴。
秦瑋的夫人一大早就帶著她的這個弟弟到內(nèi)宅來,以子侄之禮拜見了李氏。隨后胡信的夫人來了,見到戴貴,對他也頗多夸張的贊譽,一會說戴貴帶領二千將兵抵擋了三萬高麗人的進攻,為大周王朝鎮(zhèn)守遼東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一會說自己從來沒見過像戴貴這樣年輕的大將軍,以后定會前程似錦;一會又說戴貴是勛戚之家中無人可比的人才,京都那些膏紈子弟連給他牽馬登車的資格都不夠……
想到這里,沈穆清眉頭微微蹙了蹙。
一個經(jīng)歷過腥風血雨的人,眉宇間卻多嫵媚少威嚴……要不是她能確定胡信的夫人的身份,一定會把她當成口吐蓮花的媒婆!
念頭閃過,沈穆清怔住。
難道……
可自己今年才十二歲!
她背有薄汗。望了望李氏,又望了望胡信的夫人和秦瑋的夫人。
的確有些不妥……三個人眉來眼去的,望她和戴貴的目光都含著笑意……恐怕自己真的猜著了!
沈穆清不由苦笑。
戴家世代鎮(zhèn)守遼東,難道自己要嫁到遼東去不成!
但看到李氏在沈月溶的攙扶下上了肩轎,她不敢多想,忙上前幾步扶住了李氏的另一邊肩膀。
一行人先是去大雄寶殿拜了釋迦牟尼佛像,玄清提議去天慶寺后面的梅林賞梅。
秦瑋的夫人忙道:“沈夫人的身子骨不好,我們就在禪房里喝喝茶吧!”
胡信的夫人也贊同,到是李氏有些不好意思:“我來,擾了大家的游性?!?p> 秦瑋的夫人笑道:“沈夫人哪里話,天慶寺我們一年也要來幾次,哪里沒有游歷過。今天來,主要是想嘗嘗這里的齋菜?!弊詈笠痪洌瑓s是對玄清說的。
玄清忙應了,帶著她們?nèi)チ硕U房。
禪房里早有小尼姑擺上了茶點,但各家還是用著各家自帶的茶盅果盤糕點。
玄清也不以為意,態(tài)度殷勤地陪著幾位夫人說著話兒。
“沈夫人,您有幾年沒來了,想不到府上的姑娘都這么大了……要是我沒有記錯,今年虛歲應該有十三歲了吧!”
李氏接過汪媽媽遞到手邊的茶盅,笑道:“師傅記得真清楚。”
玄清就笑著對胡信的夫人道:“當年剛生下來的時候,像小貓似的,誰料到能長這么大!”
胡信的夫人笑瞇瞇地望著沈穆清:“不僅長大了,而且還長成了個標致清麗的小姑娘!”
大家都笑了起來。
那玄清就道:“還沒有說婆家吧!”
李氏望著著女兒呵呵地笑。
沈穆清的眉頭卻輕輕地皺了皺。
這段時間怎么總有人問她說沒有說婆家……難道路個玄清老尼準備臨時當媒婆不成!
沈穆清思忖著,就聽見那秦瑋的夫人輕輕“啐”了玄清一口,道:“沈家姑娘在這,你也不怕爛了舌頭?!?p> 玄清哈哈大笑,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該打,該打!”
一番做作,又逗的幾位夫人笑了起來。
大家說說笑笑一陣,就到了晌午,玄清安排了齋飯。
吃完齋飯,各家夫人領著各家的人到事先準備好的禪房稍作休息,下午會聽玄清講《愣嚴經(jīng)》,然后吃了晚飯再回城。
沈月溶和沈穆清服侍著李氏卸妝。
李氏笑道:“月溶,你下去休息休息吧。這里有穆清就行了?!?p> 沈月溶舉動一滯,輕輕地應了一聲“是”,然后退了下去。
李氏見沈月溶出去了,立刻拉著沈穆清的手:“來,坐到我身邊來。”
沈穆清依言坐在她的身邊。
李氏含笑望著她,細細地打量她的眉眼,又輕輕地撫著她的鬢角,一模難分難舍的模樣。
沈穆清對自己的猜測又肯定了幾份。
她心里酸酸楚楚的,胡意逗李氏笑:“太太這是怎么了?可是我做錯了什么事,你避了堂姐要教訓我!”說到后來,已有些撒嬌的味道。
李氏果然“撲哧”一聲。手指點了點沈穆清的額頭:“你啊,不知道像誰,心里總是有些稀奇古怪的念頭?!?p> 沈穆清抱著李氏的胳膊,把臉貼在她的臉上,鏡子中就出現(xiàn)了一蒼老一嬌嫩的兩張臉。
盡管隔著歲月滄桑,那五官,那眉眼,卻有著無法忽視的相似之處。
李氏望著鏡子里的兩張臉,突然間淚盈于睫。
沈穆清卻想到劉大人的話,想到李氏如蠟火般的生命,也不由暗自傷感。
一時間,屋子里只有橙香和翠縷窸窸窣窣的鋪床聲。
過了好一會,李氏才長嘆一口氣,板著沈穆清的肩膀各自坐直了。
“橙香,翠縷,你們下去吧,這里有姑娘就行了!”
兩人屈膝行禮退了下去。
沈穆清就扶著李氏上了床。
李氏卻并不急著躺下,反而拉了沈穆清的手并肩坐在了床沿邊,輕聲道:“你看那個戴貴,好不好!”
果然是這事。
只不過見了一面,怎么知道好不好?
她還真有點不好回答。
李氏卻以為女兒害羞,悵然地嘆氣:“雖然說,兒女婚事要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要是能悅你們的意,那豈不是更好。你也不小了,可不能為了那些虛名謀了自己的終身。好是不好,我都聽你一句話。”
李氏這樣尊重她的意見,沈穆清很是感動。沉吟道:“人好不好,要看品德,不是看相貌……我實在是不知道好不好!”
李氏聽了,卻長舒一口氣,笑著點頭:“你知道就好……我是怕你只看外表不看內(nèi)涵!”
自己的事,一定讓她很操心吧!
她前世的父母,總認為她能自己照顧自己,很少過問她的生活……母女之間自然也沒有什么溝通交流的機會。
沈穆清輕輕地靠在李氏的肩頭,輕輕地道:“我聽太太的!”
李氏呵呵笑起來,黯淡的臉上也有了幾分光彩:“真聽我的?”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更何況,她相信李氏對她的愛,也相信李氏的判斷力。
“真聽太太的!”沈穆清語氣很真摯。
李氏聽了,很是欣慰,低低地道:“我差老爺身邊的歐陽先生去打聽過,這個戴貴的軍功不假……可今天見了人,我心里卻覺得有幾分不妥……”
沈穆清一怔。
沒想到李氏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不,應該說,李氏比自己想的還要遠,甚至一開始就讓人去調(diào)查了戴貴。
李氏見沈穆清的表情微有震驚,她也有幾份意外,略一思忖,道:“莫非你也看出什么?”
沈穆清老老實實地道:“我倒沒有看出什么,只是……只是……”她有點不知道用個什么樣的詞來形象戴貴給她的感覺。
“不太穩(wěn)重!”李氏神色嚴肅地道。
“對,對,對!”沈穆清連連點頭,“就是太太說的這個理?!?p> 李氏聽了,神色俱變,望著香案上的佛像發(fā)起呆來。
禪房里燒了火盆,可李氏身體虛弱,沈穆清還真怕她感冒。忙拿了剛才的黑鼠袱子搭在她的肩頭:“太太是坐會,還是躺下!”
李氏皺了皺眉,道:“我還是躺下吧!”
沈穆清聽了,忙扶了李氏躺下,又把她脫下的夾襖拿到一旁的火籠上烤著。
李氏卻道:“這些事你別管了——去喊橙香進來,你也早點去靠靠,等會我們還要聽玄清講經(jīng)呢!”
沈穆清應了“是”,照著李氏的吩咐喚了橙香進來,然后見李氏閉上眼睛準備睡了,這才退了下去。
回到隔壁的房間,她并沒有看見沈月溶。
落梅道:“四姑娘說她有些不舒服,出去走走。”
“誰跟在身邊!”
“春意和步月?!?p> “讓英紛去找找?!鄙蚰虑宄烈鞯?,“這廟里還有秦家和胡家的人,要是有什么誤會了,可不好!”
落梅臉色一白。
想起了錦繡的事。
她忙屈膝行禮:“奴婢和英紛一起去找吧!”
沈穆清想到落梅的穩(wěn)重,點了點頭:“再帶幾個媳婦去,人多勢眾,別人遠遠地看著,也會避開?!?p> 落梅應聲而去。
沈穆清遣了屋里服侍的,只留珠璣一個服侍她卸妝。
“周總管什么時候回來?”
珠璣臉一紅,道:“說還有十來天。”
“錦繡的事,你們事前應該都知道吧!”
珠璣輕輕地“嗯”了一聲。
“為什么不跟我說?”
珠璣眼一紅:“她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哪里還有臉給她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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