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清剛開始也很驚恐,被陳姨娘幾個(gè)吵嚷著,立刻冷靜下來。
她一邊掐著李氏的人中,一邊喊汪媽媽:“快去叫大夫,再派人去堂姐那里——這青天白日的,她旁邊有人,應(yīng)該是虛驚一場(chǎng)?!?p> 汪媽媽猶豫了一下,才應(yīng)聲而去。也因?yàn)樗@一聲答應(yīng),屋子里的人稍稍鎮(zhèn)定了些。
李氏的人中被沈穆清掐得都有些紫了,還沒有什么動(dòng)靜。沈穆清心里怦怦亂跳,臉上卻不敢露出任何懼容,就在她有些束手無策的時(shí)候,李氏“嚶嚀”一聲,張開了眼睛。
沈穆清欣喜若狂,大喊了一聲“太太”。
李氏望著額間滿是薄汗的沈穆清,露出一個(gè)淡淡的笑容:“月溶那邊,怎樣了?”
“我讓汪媽媽去看了!”沈穆清忙道,“您別擔(dān)心,她身邊有自己隨身的兩個(gè)媽媽,還有丫鬟媳婦婆子,不會(huì)有什么事的!”
李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沈穆清扶著她倚在大迎枕上,又親手喂了一杯水她喝:“太太好些沒?”
李氏笑道:“我沒事。剛才就是起身起急了!”
正說著,汪媽媽回來了??匆娎钍蠜]事,她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聲帶哽咽地喊了一聲“太太”。
李氏微微地笑:“那邊怎樣了?”
“還好救的及時(shí)!”汪媽媽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濕潤,“已經(jīng)去叫了大夫?!?p> 李氏掙扎著起身:“走,我們?nèi)タ纯慈ィ ?p> 汪媽媽攔著:“這怎么能行?太太還是躺會(huì),等劉先生來了,看他怎么說再去也不遲??!”
“是??!”沈穆清附議,“要不,我去看看!”
李氏沉思了片刻,道:“也好,那你就代我去看看吧!”
沈穆清把李氏托付給了汪媽媽和陳姨娘,自己帶著落梅和珠璣去了香圃園。
香圃園在沈家算不上是個(gè)大院子,但三間正房,加上兩邊的廂房,也有七間屋子。她進(jìn)去的時(shí)候,就看見李氏給沈月溶指的丫鬟媳婦都站在院子里竊竊私語,沈月溶身邊的黃媽媽和楊媽媽卻不在其中。
看見沈穆清,丫鬟媳婦們都立刻靜聲屏氣地退到了一旁。
春意三步兩步上前,幫沈穆清撩了簾子。
進(jìn)了屋,沈穆清就看見沈月溶面色蒼白、神色木然地躺在黑漆螺鈿床上,黃媽媽和楊媽媽一坐一站,俱都俯身望著沈月溶低聲和她說著什么。
聽到動(dòng)靜,兩位媽媽抬頭望過來。站著的楊媽媽忙迎了過來,那黃媽媽則伏在了沈月溶身上大聲哭了起來:“……我的姑娘,你怎么如此想不開啊……太太不在了,你還以為有誰會(huì)真心疼你啊……你自己得學(xué)著珍惜自己啊……”
“黃媽媽,這話我可不愛聽!”沈穆清似笑非笑地望著她,“要不是真心疼姐姐,我家太太何苦背這縱容之責(zé);要不是真心疼姐姐,憑那姓任的身份地位,他怎能在老爺面前答話;要不是真心疼姐姐,又怎么會(huì)決定年后再送姐姐回太倉……媽媽說這話,也太不憑良心了!”
沈穆清話里夾槍帶棒,倒把黃媽媽說的一愣。
屋子立刻升起一股緊張的氣氛。
楊媽媽忙陪笑道:“姑娘千萬別往心里去,黃媽媽是一時(shí)急糊涂了……”
沈穆清得理不饒人:“兩位媽媽是隨著姐姐從太倉來的,在姐姐心里,只怕是最親近的人了。這個(gè)時(shí)候,不幫著姐姐拿主意,反而竄著姐姐在這里胡亂折騰,哪里有一點(diǎn)兒主事的樣子。早知道如此,太太就不應(yīng)留了你們?cè)谶@里住下,或是那姓任的找來時(shí)就讓你們隨著他回去算了?!?p> 楊媽媽滿臉委屈,欲言又止。
沈穆清看也不看她一眼,徑直地坐到了沈月溶的床沿。
楊媽媽忙拉了黃媽媽在一旁立著。
沈穆清望著目光呆滯的沈月溶,冷冷地道:“姐姐對(duì)我們太太到底有什么不滿意的,要在我們家上吊,讓我們太太來背這個(gè)惡名?!?p> 沈月溶聽了,無神的眼眸就輕輕地轉(zhuǎn)到了沈穆清的臉上。
沈穆清松了一口氣,繼續(xù)道:“我自懂事以來,不知道太倉老家還有你們這門親戚?,F(xiàn)在出了事,反而是我們的不是。姐姐真是好手段,一面說著不滿意二老爺對(duì)婚事的安排,一面卻依仗著我們老爺憐愛侄女的心意處處為難我們家老爺……”
她的話還沒有落音,沈月溶的眼淚就撲撲地落了下來:“……我從來沒有這么想過……”
“既然如此,為何要如此行事?”沈穆清的口氣咄咄逼人,“回太倉的途中跳河,出嫁的前一夜到祠堂去上吊……哪一樣不能死,為何偏偏選在我家。”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沈月溶掩面大哭起來,“我過的有多難,你知不知道……母親病重,大夫說了不能動(dòng)氣,要好生休養(yǎng),她卻為了件春裳的尺頭和家里的管事媽媽吵個(gè)不休,還鬧到了父親那里……太太就是讓她氣死的……讓我嫁給她的侄兒,我寧愿去死……”
“可你死了,豈不走了二太太的老路!”沈穆清幽幽地道。
沈月溶愣住。
“我的話,姐姐好好想想!”沈穆清見火侯差不多了,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后幫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出了屋子。
楊媽媽送她出了香圃園。
沈穆清叫了李媽媽來:“你親自去看著,有什么動(dòng)靜,都要報(bào)給我聽?!?p> 李媽媽應(yīng)聲而去。
回到朝熙堂,沈穆清把事情的經(jīng)過略略講了一遍。
李氏聽了,長(zhǎng)嘆一氣,道:“老爺說,那姓任的是個(gè)人才……只是照我看來,什么人才不人才,只要他人品端正,能本本分分地過日子就行了。是人才的,反而守不住這平淡日子?!?p> 的確是這樣。太過野心的人,不安于平淡;安于平淡的人,自然在事業(yè)上沒什么建樹……做為父親,一般都欣賞有野心的人;而做為母親,卻總希望兒女的生活能夠健康平安就好!這也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不同吧!
“過兩天我們?nèi)R里,讓她也跟著去散散心吧!”李氏語氣里帶著幾份憐憫,“說起來,自從她到京都以來,還沒有一天安生的。跟著我們?nèi)コ猿札S飯,聽玄清師傅講講因果,也許慢慢的就會(huì)想通了?!?p> 事情會(huì)這么簡(jiǎn)單的嗎?
沈穆清很是懷疑。
但讓沈月溶出去走走,散散心,總能改善一下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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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棕棍開道,旁邊有護(hù)院隨行,后面跟著管家、小廝,十來輛黑漆翹頭描金馬車浩浩蕩蕩地出了城門,朝苜蓿山而去。
沈穆清和李氏、沈月溶坐在那第三輛馬車上。
她正好奇地撩開車簾朝外望著。
天色還早,薄薄的晨霧還沒有完全散去,路上已有三三兩兩的行人。
“快把簾子放下來,”李氏笑道,“早上寒氣重,小心涼著了?!?p> 沈穆清從善如流地放下了簾子,依偎著李氏坐好:“這樣大的排場(chǎng),不會(huì)被御史彈劾吧!”
李氏從一旁小幾上的黑漆雕花攢盒里拿起一塊云片糕塞進(jìn)了沈穆清的嘴里:“這事,是商量過老爺?shù)摹憔蛣e操那瞎心了!”說著,又看了看坐在對(duì)面如泥塑菩薩般的沈月溶,拿起一塊玫瑰杏仁餡的果子餅,笑著遞給她:“這是麻婆子家最有名的果子餅,昨天讓人去買的,新鮮著,你嘗嘗?!?p> 沈月溶神色恍忽,過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她接過餅子,臉上露出一個(gè)應(yīng)酬似的淡淡笑容,輕輕地說了一聲“謝謝”。
李氏無奈地?fù)u了搖頭,暗暗地嘆了一口氣。正欲勸她一勸,卻有人輕輕地拍著她的手。李氏回頭,就看見了女兒那總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卻充滿了擔(dān)憂。
她朝著女兒眨了眨眼睛,向她傳遞著“別擔(dān)心”的信號(hào)。
沈穆清也眨了眨眼睛,向李氏傳遞著“那我就放心了”的信號(hào)。
一時(shí)間,母女兩相視而笑,氣氛溫馨而和諧。
輕垂著眼簾的沈月溶窺視著這一切,耳邊回蕩著黃媽媽的哭泣,“太太不在了,有誰真心疼你……你可要自己珍重自己……”
想到這里,她木然地拿起手中的餅子咬了一口。
很甜……還帶著玫瑰花的特有的野性芳香……對(duì)沈穆清而言,一定很好吃吧??蓪?duì)她而言,卻甜得有些過分,香的有些霸道,讓她難以下咽……
她抬頭,對(duì)面的沈穆清正閉著眼睛倚在李氏的肩頭,李氏蒼白的臉上泛著溺愛的笑容,輕輕地拍著沈穆清的手。
一時(shí)間,骨碌碌的車輪聲,得得的馬蹄聲,還有靴子摩擦地面的霍霍聲,雜亂、單調(diào)、無序地鉆進(jìn)了她的耳朵里。
她輕輕地垂下了頭,想在前面開路的那個(gè)少年。
身材修長(zhǎng),面目秀美,輕裘寶帶,美服華冠,輕松愜意的笑容如攜美賞雪的翩翩俏公子,沒有一點(diǎn)面對(duì)長(zhǎng)輩的怯意。
她還以為是哪家養(yǎng)在內(nèi)宅的小廝,卻沒想到,他竟然是鎮(zhèn)國將軍、遼東總兵戴勝輝獨(dú)子戴貴。
又想到秦瑋的夫人讓戴貴拜見李氏的情況。
胡信的夫人在一旁嘖嘖稱贊:“好一個(gè)才貌雙全,風(fēng)liu瀟灑的俏郎君!”
那秦瑋的夫人雖然帶面謙虛,語氣中卻透著驕傲:“家父雖然鐘溺,幸他知道輕重,讀書習(xí)武,從不曾放下!”
李氏則看看戴貴,又看看身邊面露驚訝的女兒,微微含頜而笑。
想到這些,沈月溶嘴角微翹,露出一個(gè)冷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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