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之為和尚的人倒不是怕死人,實際上,作為一個長期受到唯物主義教育的青年,對怪力亂神這類東西壓根就不相信。
想當初,同學的爺爺去世,約他和另外一個朋友去守靈。長夜漫漫,三人斗了一個通宵地主,也不覺得有絲毫畏懼。他還時不時看一眼死者,感覺和平日里的那個可敬的老人沒什么區(qū)別。
不過,看是一回事,用手去觸摸卻是另外一回事。用手碰了碰那個叫周行德的臉,冰涼冰涼的,很不舒服。
可被人用大刀指著,又如何敢拒絕。
沒辦法,他只能拿了一張破布,沾了點水,胡亂地給死者擦著臉上的血跡。一邊擦,一邊不住搖頭:“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你來自泥土,歸于泥土,愿你的靈魂安息。”
一眾山賊見他口中念念有辭,都笑嘻嘻地坐在旁邊觀看。
“和尚的經(jīng)念得不錯,我等都聽不懂。”響起了一片喝彩聲。
被稱之為和尚的那人嘴角艱難地牽動,暗道:這該死的年代啊,死一個人就像死一條狗一樣那么簡單。哎,想不到我堂堂一個小白領,遵記守法,平日里除了上網(wǎng)混混軍史論壇,同小妹妹在QQ上打情罵俏,沒干過什么違心的事情。奮斗了這么多年,好容易首付了一套房子,眼見著就是一片光明,卻被扔到這該死的明朝。來明朝也沒什么,可千不該萬不該卻要被脅迫著做強盜。如今的大明朝正處于鼎盛時期,做強盜這個職業(yè)的前程真是一片灰暗?。?p> 哎,只怨我沒有戶籍,否則也不至于淪落至此。
還是這個山大王的口頭禪最能代表我此刻的心情:嘛啦隔壁。
這大明朝的戶口制度怎么比現(xiàn)代社會還嚴格啊!
……
沒錯,他就是從現(xiàn)代社會穿越過來的。
事情還得從上前天說起,那天他正在單位值班,眼見就是下午五點,服務器機房卻出了故障。沒辦法,維護人員又在休假,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只能落到他的頭上。
老實說,服務器出了問題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解決。可在老板眼中,他是IT出身,怎么可能不會修服務器。
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也怪他運氣不好,一不小心就被一股突如其來的高壓電流擊中。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個水渠里,身邊的風景原始而落后不說,行人也都是一身古裝,就好象在拍一部古裝電影。
在這個世界胡亂地轉了幾天,他這才明白自己穿越到明朝永樂二十年。
他自來就是個神經(jīng)大條之人,在經(jīng)過短暫的驚恐之后,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
既然已經(jīng)穿越了,估計也沒辦法再回到現(xiàn)代。與其如喪考妣,還不如打起精神想辦法活下去,人總要活下去吧。
反正自己在這個滿目文盲的古代也算是個小知識分子,要想找口飯吃總是容易的。
想到這里,他心中就安穩(wěn)下來了。
可事情并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要想在古代生活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沒有戶口。
當他走到一個關隘的時候,兩個守關的士兵喊了一聲“和尚出示你的度碟。”
所謂度碟就是和尚的身份證,他不是和尚,又從哪里去尋這東西。
于是,那兩個士兵又問他要路引,在得到否定的答復之后,那兩個士兵抽出刀子,一聲大喝:“來人啦,抓住這個韃靼奸細。”
“殺奸細啊,一顆韃靼人的頭顱就是勛功兩轉,二十貫賞賜!”士兵們眼睛都紅了,一共三十個士兵吶喊著殺來。
他一看情形不妙,扭頭就跑。
好在這一帶都是山區(qū),在山中被人像攆兔子一樣追了一整天,總算擺脫追兵??上Ш眠\氣總不會執(zhí)久,第二天晚上他就落到小五臺山的這群山賊手里,被暴打一頓之后關進了牢房。
若不是遇到這事,還不知道要被關幾天。
……
說起來,這個死在山賊手中的周行德長得還算不錯,身材高大勻稱不說,五官也挺端正的,若能將下頜和上嘴唇的胡須剃掉,看起來就順眼。
只不過,這個家伙的性子好象有些急,又是個手頭存不住錢的人,說穿了就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今朝有酒今朝醉,活得有些糊涂的人。
這一點從他身上的信件中可以看出來。
周行德身上一共有兩封信,一封是他老家的父親寫來的;另外一封則是大同知府藺芳寫給監(jiān)察院一個御使的私人信件,估計是托他帶回京城去的。
大同知府的那封信很普通,看起來也沒趣味得緊。也就是一本流水帳,上面寫著今年某月某日,太原府收了多少夏稅,大同府收了多少,歸德府收了多少……
可另外一封家信非常有意思。上面,周行德的父親對兒子就是一通破口大罵,說他這個浪蕩子在大同府當了這三年官,竟然不寄一文寶鈔回家,家里都快窮得揭不開鍋了。你要做清官,可總得要贍養(yǎng)父母長輩吧,這些年在稅課司任上得了那么多外快哪里去了,難道都吃喝嫖賭敗光了?
還有,虞娘又有什么錯,你聽人亂嚼舌根,新婚之夜連洞房都不進,直接扔下一封休書就去了大同。你能當這個大使,還不是張府的提攜,如今得了好處,卻翻臉不認帳,叫你爹媽的老臉往哪里擱。
對了,虞娘現(xiàn)在還是沒有回張府,人家說了,生是你周行德的人,死是你周行德的鬼。
兒啊,就算她是個石女不能生育,犯了七出,你要休妻,別人也不好說什么??墒?,看在張府和你爹媽的面子上,你就不能敷衍一下,最多再娶個小妾就是了。虞娘也是個極和順的人,她應該不會反對的。
如果你還有一點孝心,這次回京就滾回家來一次,和虞娘和好。否則,你以后也不用再回來了。
……
一想到這封信他就想笑,這個周行德真是個苦逼之人,娶了個老婆還是個石女。
所謂石女,一般來說有兩種,一種是生殖系統(tǒng)閉合,不得其門而入;另外一種就是沒有月經(jīng)。
如果是前一種卻有些麻煩,至于后面一種嘛,倒不要緊,最多是沒辦法要孩子。
至于信中的那個虞娘的娘家張府,估計是一個達官貴人之家,周行德的官職就是從他們手中搞來的。周行德的父親也惹不起張家,這才逼兒子回家復婚。
“不就是老婆不能生育嗎,信上說得好,權當是個擺設,到時候納妾就是了,何必休妻,弄得兩家人沒面子?!彼挥X搖了搖頭:“這個周行德,偏執(zhí)了,狹隘了!”
不過,轉念一想,周行德之所以休妻,又在大同一呆三年死活不肯回家也有他的道理。古人都愛面子,估計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張家人騙了,輪為世人笑柄之后,一怒之下才做出這種事來。
哎,死者已矣,可憐周行德的父母已經(jīng)等不到兒子回家了,還有那個死活不肯離開周家的虞娘……
咦,我又是在替周行德操什么心,我現(xiàn)在陷在這個強盜窩里,將來會成什么樣子誰也說不清楚。有極大可能在被官軍的追剿中被砍去腦袋,就算僥幸不死,也會被發(fā)配塞上去做大頭兵。這樣的人生可沒意思得很。
一邊想著心事,一邊用手中的破布將死者的臉擦干凈。
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這個死者好生熟悉,就好象在那里見過一樣。
心中一震,手停了下來。
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一個強盜突然叫了一聲:“和尚,這個死去的官爺和你長得好象??!”
聽到這一聲喊,其他山賊都圍了上來,同時定睛看去,然后同時發(fā)出驚奇的叫聲:“沒錯,真他媽像,若不是和尚比他高兩寸,臉上又沒有胡子,簡直就是孿生兄弟?!?p> 這下驚動了山大王:“讓開讓開,讓爺爺瞧瞧?!彼麑蓚€嘍羅踢開,走到死者面前看了兩眼,又看了看和尚,驚得張大了嘴巴:“奶奶個熊,這事情可奇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長得這么像的!”
說完,他抽出一把小匕首在周行德的臉上劃了幾下。
刀光閃爍,胡須紛飛。
一張干凈的臉出現(xiàn)在大家的面前。
“這下更像了,不,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做出來的。”眾人又是一陣驚叫。
……
那個被稱著和尚的人身體一僵,只感覺有一盆冰水當頭澆下來,整個人就好象落到一個夢境當中。
眼前這個死者和自己幾乎沒有任何區(qū)別,只皮膚粗糙一些,黑一些。
這情形就好象自己正在照鏡子。
“這是夢境還是真實……”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嘍羅跑進聚義廳大聲叫喊:“老大,來了,來了,開出賞格的那個大主顧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