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備戰(zhàn)半年多,幽州文武看出些眉目;圣神皇帝定武周于神都,十九年以降,初次回京都。各路人馬看到機會,紛紛下場,討要好處。東突厥、吐蕃出兵威脅,以達(dá)目的;朝堂諸公、世家大族呢?看不清楚卻能猜出,不會放過攫取利益的機會。為了朝局,圣神皇帝必定擢升文武大臣,以平衡各方勢力。
張仁愿不知道內(nèi)幕,看不清誰是誰。狄仁杰后,涇渭分明的關(guān)隴、山東派系淡化;太子顯立,朝堂爭斗的目的,轉(zhuǎn)變?yōu)閭€人、家族、好友的利益之爭。
長安二年(七零二)冬十一月辛未,監(jiān)察御史魏靖上疏,以為:
“陛下既知來俊臣之奸,處以極法,乞詳覆俊臣等所推十獄,申其枉濫?!?p> 圣神皇帝乃命監(jiān)察御史蘇颋按覆俊臣等舊獄,由是雪免者甚眾。
張仁愿實在想不明白,圣神皇帝為什么要這樣做。平反昭雪,比幾個月前不再追究叛亂余黨,更進(jìn)一步,動搖武周朝革命之根基。是不是圣神皇帝吃齋念佛,由此大徹大悟,悟出萬事歸結(jié)于空的大道理,還是有其它更為深遠(yuǎn)的考慮?張仁愿以為,至少時間不合適,即便做,也應(yīng)在圣神皇帝千秋之后;新皇登基時,效果更好。
十二月甲午,以魏元忠為安東道安撫大使,羽林衛(wèi)大將軍李多祚校驗幽州都督,右羽林衛(wèi)將軍薛衲、左武衛(wèi)將軍駱務(wù)整為之副。
薛衲是薛仁貴長子,從城門郎做起,累遷至衛(wèi)將軍。再看組成,李多祚為靺鞨人,駱務(wù)整契丹人,外加漢人猛將之后。張仁愿猜測,朝廷要整頓幽州軍務(wù),方向很明確,希望用猛將如薛仁貴、蘇定方,而不再是儒將。怎么做與自己無關(guān),安心做刺史,促耕、催生,想太多也沒用。其實,多事之秋,做小刺史也不錯,可以躲過無妄之災(zāi)。
大槐樹下全是無聊等死的老頭,得到的信息少,時間卻很多,有時候比張仁愿想的還要透徹。張仁愿公務(wù)在身,大量時間消耗在無聊、無效的忙碌中,靜心思索的時間不夠多。
兩年兩次地震,大槐樹下斷定,不好的事將要發(fā)生。關(guān)于“不好的事”與“壞事”的區(qū)別,老頭們爭論好幾天,也沒得出統(tǒng)一的、大家都認(rèn)可的結(jié)論。從得到的傳聞與官府消息看,自誅殺來俊臣、李紹德那天起,似乎圣神皇帝一直退讓,被人步步緊逼。神圣皇帝二子乖巧,完全看不出太子顯的態(tài)度,相王旦干脆沒態(tài)度。大槐樹下想搞清楚,究竟是逼迫圣神皇帝讓步,還是逼迫他們娘仨讓步?這種國之大事,不能明講,不能暢談;花了好長時間打探,均無結(jié)論;如同很多話題一樣,終結(jié)于不了了之。
天氣也來湊熱鬧,從春天一直到夏六月,天不下雨,又是歉收;不過,沒聽到饑荒的消息,秋收還過得去。通過這些年的災(zāi)荒,大槐樹下深刻體會到,老祖宗真是睿智;冬小麥,春播夏收,夏播秋收,一季遭災(zāi),只要朝廷不收重稅,完全能夠輕松度過。
安僧達(dá)夫婦不在意春晴店生意好壞,不知道什么緣故,安三郎卻很在意,以之為己任。煎熬之中,安三郎的心越來越靜;與去年相比,不再焦慮。不焦慮不等于放任,每天與掌柜、伙計一起想辦法,想出大量無用的主意,還要一一嘗試。安三郎知道,天不下雨,幾個伙計老是啰嗦,咒罵老天。這與店鋪沒關(guān)系,難道降瑞雨,好生意?似乎沒這種說法。
下雨了,雨點落在地上,砸得塵土飛揚;啰嗦的伙計興奮地看著店外,不停啰嗦,感謝各路仙佛。有路人進(jìn)店躲雨,等待的時候,順便與伙計聊天。安三郎讓伙計煮茶,眾人一邊喝一邊談天說地,借古諷今。從天氣聊到地震,又聊到圣神皇帝擺駕長安,長安市井由以前的冷清,變得繁華。路人嘆息,圣神皇帝身邊的人,真能花錢。說到這里,路人停下來,問安三郎:
“小兄弟,怎么沒到長安開分店,有沒有興趣開一家?”
安三郎想都沒想,直接搖頭:
“路人公,說實在話,錢永遠(yuǎn)賺不完。咱們洛陽人到長安賺錢,那不是搶人飯碗嗎?”
說完,不斷搖頭,顯得少年老成。路人公四十來歲,滿口長安腔,跟雅言不同。掌柜、伙計呆在一旁不出聲,看得出,路人公尷尬;而安三郎一口回絕,絕對不像生意人,哪有生意人放棄發(fā)財機會?喝口茶粥,掩飾尷尬,路人公開口說道:
“小兄弟,我名韋二郎,長安來的商賈。”
安三郎起身拱手作揖,恭敬地說道:
“韋公,安三郎!慢待了!原來是長安來的前輩;好像朝堂諸公屬韋姓最多?;镉?,換頂級茶!”
不但換茶,還要換地方。安三郎領(lǐng)著韋二郎走進(jìn)院內(nèi)廂房,品好茶,談商機。繞來繞去,大概明白他的意圖,想以春晴店的名義,在長安開分店。為什么要拉人合伙,一個沒說,一個不問。
安三郎覺得想法不錯,可以談下去,起碼比搗騰的那些辦法有錢途。時間稍晚,帶著韋二郎,到石城酒樓就??;又拉康元石作陪,吃洛陽菜,喝特產(chǎn)酒。一夜無話,第二天,三人逛大街,走南、北、西市,看風(fēng)景名勝。幾天的接觸,安三郎擺出自己的誠意,韋二郎投桃報李,講出實情:
“二十年來,達(dá)官貴人居洛陽,習(xí)慣、情趣、口味全變,與以前完全兩回事,西安的作坊落伍啦,貴人看不上眼。我也是受人指點,才找到你們家。不是吹牛,這些年雍州韋氏得勢,咱家雖然沾不到那潑天大富貴,也得益于姓“韋”。這是大機會,過期作廢;長安作坊不可能一直敗下去,總會找到機會彌補不足?!?p> 生意太大,安三郎做不了主,找老父親出面。安僧達(dá)爽快,一頓飯的功夫,聽明白來龍去脈,當(dāng)場答應(yīng)合伙。唯一要求,暫時不能在長安建作坊,以后生意好起來再說。你情我愿,條件很快談妥;這種長期生意,少虧點、多賺點,沒多大意思,誰都不傻。第二天,安三郎雇人拉貨,帶伙計跟隨韋二郎前往長安。
張仁愿解散侍衛(wèi)隊,一些人不愿意再從軍,從幽州回歸洛陽。鼓噪很長時間,不知道做什么好。想想眾人的強項,唯有打架,所以合伙開車馬行,替人送貨做保鏢。有這層關(guān)系,能保障安全,安僧達(dá)才會這么爽快,讓兒子走一趟。一批貨能值多少錢,失去機會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