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淳元年(六八二),秋七月,造奉天宮于嵩山之陽,又造萬全宮于藍田。監(jiān)察御史里行(官名)李善感諫曰:
“陛下封泰山,告太平,致群瑞,與三皇、五帝比隆矣。數(shù)年以來,菽粟歉收,餓殍相望,四夷交侵,兵車歲駕;陛下宜恭默思道以禳災譴,乃更廣營宮室,勞役不休,天下莫不失望。臣忝備國家耳目,竊以此為憂!”
這是自褚遂良、韓瑗之后,第一個直言極諫天帝、天后者。天帝忍著頭痛,勉強笑笑,雖不采納,亦優(yōu)容之。
天帝遣宦者緣江徙異竹,欲植苑中。宦者科舟載竹,所在縱暴;過荊州,長史蘇良嗣囚之,上疏切諫,以為:
“致遠方異物,煩擾道路,恐非圣人愛人之意。又,小人竊弄威福,虧損皇明?!?p> 天帝謂天后曰:
“吾約束不嚴,果為良嗣所怪?!?p> 手詔慰諭良嗣,令棄竹江中。遷良嗣為雍州長史,以治大饑之災。
大災之后必有大疫,古人誠不我欺。自儀鳳二年正月,京師地震以后,洛陽消化災民的能力遽降。以前,災民多被大戶收容,有驚無險;此后,民間再無容納之力,每當災荒,災民集聚,必有小疫。這次,連續(xù)一年多的災荒,尤其大水之后,終引大疫。
各里坊、村莊都提前封閉,疫情主要在市場、災民中傳播。官府號令民醫(yī)協(xié)助救治。鄭大醫(yī)當仁不讓,早早將北市五十歲以下的醫(yī)工送出洛陽城,留下一群老醫(yī)。疫情最怕病患亂竄,四處傳染。想要病患聽命,唯二的辦法,食物充足,不至于餓死;有醫(yī)有藥,讓災民安心;有神,讓災民心有所托。
出面救災的,除了官府,就是道士、和尚。鄭大醫(yī)以前穿儒袍,進北市做醫(yī)工后,不得已更換為道士服。凡病患,必然牽連到仙神、邪魔、生死;為此,鄭大醫(yī)跟隨其他道人,學符咒,學降妖除魔、祈福、往生之實用儀軌。治療疫病,這些神道的東西,大放異彩,醫(yī)藥降級為輔助。
官府從災民中選出一批德高望重的長者,負責管理。有了組織,一切都變的簡單。運糧食、做飯,隔離病人,焚燒尸體等均由災民自行處置。
孫圪垱的秋收不差,有七成之多;這就是坡地的好處,不怎么怕澇。盡管如此,孫元粟還是嚴控口糧,只有農忙的時候,才讓吃個八成飽。種完冬小麥,整個村子松口氣,因為有水塘、水渠,并不怕旱。這時候,最重要的是拜神;孫元粟主持,鄭玚協(xié)助,全村參與,各路神仙都不敢漏掉。
十月,甲子,京師地震。
鄭大醫(yī)鄭淼病倒。本以為是勞累,休息幾天就好,誰知臥床不起;禍不單行,又染上疫病。鄭大醫(yī)出手不凡,醫(yī)治病人無數(shù),卻醫(yī)不好自己。孫圪垱封村,不敢接鄭淼回來,也不讓鄭玚等下山。老仙自告奮勇,下山去照料。說是照料,誰都知道是料理后事。老仙用一輛大車,將鄭淼的棺材拉進洛陽城。
見到鄭淼的時候,已到彌留之際,看到老仙,有些失望,又有些欣慰,精神竟然好起來。老仙帶來一瓦罐粟米粥、一包裹糕點,鄭淼食欲大開,喝了一碗粥,吃了幾樣糕點。吃完東西,鄭淼精神煥發(fā),談起年輕時候的往事。提及在京城寫文章,求貴人垂青的可憐樣,唏噓不已,覺得那時候真是傻的不輕。又談起落魄到通遠市大槐樹下,結交老仙等人;可惜,當初的老人都已離世,鄭淼好奇,你個老仙怎么不死?撫摸著自己的紅木大棺,鄭淼萬分惋惜地告訴老仙:
“要是能多活一年該多好,年過八十,可以混個爵位,真真的遺憾!”
說完,吐出一口長長的氣,再也沒有醒過來。老仙找人焚燒鄭淼的尸體,將骨灰放進棺材,拉回孫圪垱。路上一片寂寞,只能聽到大車的咯吱聲,北風的呼嘯聲,看不到活著能動的影子。
冬,十月,丙寅,天帝以黃門侍郎劉景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永淳二年(六八三)正月,爆竹聲中,疫癘散去,洛陽城解禁,大批糧食從南方運進來,饑荒暫時結束。官府清理劫后余生的災民,與圈在各個里坊的乞丐,除了鰥、寡、孤、獨,允許留在洛陽城乞討,其他人均被安排回家種地,或者遷移到其它寬鄉(xiāng)。
暖洋洋的太陽下,大槐樹下重新開張,畢竟是喜慶的日子,前來北市購物、游玩的人不少。洛陽重新活過來,又成為繁華的東都。
憋了將近半年,無數(shù)消息轟向大槐樹,老頭們有些反應不過來,話題太多,聊那個?自然先聊疫癘。清點人數(shù),少了不少老伙計,如鄭大醫(yī)等,去世的不少。又有一批年輕老頭加入,如石頭、小豕等;從模樣看,大都是黑黝黝的莊稼漢,像王柔中之類的同齡商賈,暫時還不會來這里納福。
唏噓是有,悲傷絕對不多,這就是大槐樹下的風輕云淡,否則,時常都會因死人而煩惱。去世這么多老伙計,還是要指天罵槐樹;這時候,誰都不怕大槐樹遭災。罵完不知道誰,話題轉到邊陲戰(zhàn)事,轉到裴行儉。
以陰謀論、商賈利益去看,裴行儉必定死于利益。接到詔命后,一直呆在京都不走,顯然是條件談不攏。京城那么慘,都人相食了,還想什么利益?于是,病死最符合各方利益。
要說奇怪,還是王方翼。裴行儉出征前,西域一直混戰(zhàn),被西突厥圍著打。裴行儉剛去世,閻懷旦等人還沒來得及出發(fā),王方翼即神威大顯,連戰(zhàn)連捷,平了叛亂。
西突厥阿史那車薄領十姓兵十萬,圍弓月城(伊寧縣吐魯番于孜鄉(xiāng)),安西都護王方翼引軍救之,破虜眾于伊麗水(伊犁河),斬首千余級。俄而三姓咽面與車薄合兵拒方翼,方翼與戰(zhàn)于熱海(吉爾吉斯斯坦伊塞克湖,碎葉城東兩百里),流矢貫方翼臂,方翼以佩刀截之,左右不知。
所將胡兵謀執(zhí)方翼以應車薄,方翼知之,悉召會議,謊稱出軍資賜之,以此引出斬之。會大風,方翼振金鼓以亂其聲,誅七十余人,其徒莫之覺。既而分遣裨將襲車薄、咽面,大破之,擒其酋長三百人,西突厥遂平。
被殺的七十多人是不是真的叛亂,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方翼以此整肅內部,形成合力,一舉平西突厥之亂。有人以為,那些被清除的胡人,是依附裴行儉的勢力,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