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學(xué)堂中從石韜定身法中醒轉(zhuǎn)過來的眾學(xué)生,單說眼見石韜被抓走目眥欲裂的諸葛岐。他一路狂奔,飛躍眾多屋頂,片刻工夫就來了石韜掉落的地方,只見石韜平躺在地上,下腹左側(cè)鮮紅一片,他身側(cè)一個女子正在施救,正是穆玥。
穆玥感知是諸葛岐到來,頭也不抬地說道:“快來,把他背到袁氏藥廬去,找姓袁的救治,再晚就來不及了。”
諸葛岐慌忙點頭,背起石韜奮力往袁氏藥廬趕,然而天不從人愿,等他們趕到的時候,看見的卻是一張紙條,是留給穆玥的,上面寫著幾個字,一手行楷頗為好看:“哎呀呀,丫頭,飯在鍋里,藥在碗里,老子在山里?!?p> 穆玥直接揉碎了,扔到臭水溝里去了,面無表情地說道:“姓袁的不在家,我們得自己找藥救他了?!?p> 諸葛岐看了眼臭水溝里揉成碎紙團(tuán)的信,問道:“信上說了什么?”
穆玥頭也不回地說道:“沒什么,姓袁的死在外面了。”她走在前面,到了里屋里,將放在桌上的一碗湯藥仰頭喝干,才又引著諸葛岐往里走。
諸葛岐有些納悶:“你剛剛喝的是藥?”
穆玥沒好氣地說道:“拜你所賜,我現(xiàn)在須得十日內(nèi)喝一次這苦哈哈的湯藥,才能維持我的魂體安穩(wěn),并逐漸恢復(fù)魂力,只不過缺點你也看到了,我必須以凡人的軀體出現(xiàn),不然你們可看不到我。”
諸葛岐聽她言語中頗有怨懟,這幾日里看她心事重重,只怕還有別的事情在心煩,當(dāng)下也不與她計較,將昏迷不醒的石韜放在矮床上后,問道:“袁先生不在,他的藥你可會用?”
穆玥在另一側(cè)的柜子里翻來翻去,順手把一個個小瓶子丟了過來,口中回應(yīng)道:“姓袁的來歷很是詭異,我在真夜宮都沒聽說過他,他卻有能恢復(fù)魂力的法子,這些藥是他煉制的,十有八九是有用的?!?p> 諸葛岐聞言不由得拔高聲音:“十有八九?!”
穆玥道:“十有八九。”
諸葛岐看著昏迷在矮床上的石韜,他有些懷疑穆玥是故意弄出這么多亂七八糟的藥來整治石韜。
穆玥忽然歡呼了一聲:“啊哈!就是你了!”說著,拿了一瓶亮黃色綢布包著的小瓶兒興沖沖地跑過來,掰開石韜的嘴巴就要塞進(jìn)去。
諸葛歧連忙拉住她:“喂!你要干嘛,這些能亂吃么?!”
穆玥拿著藥的手頓了頓:“能不能吃,給他喂下去不就知道了。”
諸葛歧將藥又往一邊推了推,道:“吃下去死了怎么辦?”
穆玥撇了撇嘴:“死是肯定不會的,姓袁的藥沒有帶毒的,這點我敢保證?!彼娭T葛歧遲疑,便將藥放在一邊,抱著胳膊道:“藥就在這里,給他喂了保不齊能活下來,不給他吃,他一準(zhǔn)死?!?p> 諸葛歧對于鬼物傷人一無所知,如何救治受傷的人也無從下手,只得點點頭:“給他喂下半顆,且瞧瞧如何?!?p> 穆玥面無表情地將一整顆都給塞進(jìn)了石韜嘴里,塞完后她嘴角微微翹起,狡詐的神色卻隱藏得很好,沒有被諸葛歧瞧見。
諸葛歧看得直皺眉,卻也莫可奈何,又給石韜喂了半碗水,才將他在矮床上放好,轉(zhuǎn)頭問向穆玥:“鬼物從沙鬼變成丘鬼需要多久?”
穆玥想了想,道:“一般而言,尋常的沙鬼可能一直到死都是沙鬼,只有得到了機(jī)緣的沙鬼才會變成丘鬼,需要多久還真不好說,快的一瞬就轉(zhuǎn)變了,慢的可能要百多年?!?p> 諸葛歧聞言又皺了皺眉:“那么那只狐貍的情況,是快呢還是慢呢?初見它時感覺就是只比野獸兇惡一點的東西,方才在學(xué)堂里與它遭遇時,它講話流利清晰,如果不見到它的樣子,只憑聲音的話,那幾乎就是個人了!”
穆玥道:“這只狐貍我前前后后一共見了它四次,前兩次我追著它跑,兩次都是從我劍下千鈞一發(fā)之際逃走,等第三次在你家后院見到它時,我被它黑煙暗算,險些丟了性命,再到今天遇見它,若不是它倉皇逃命,我只怕也不是它的對手。如果按照實力而言的話,它只怕離著釋鬼都不遠(yuǎn)了?!彼v這番話的時候,神色凝重,憂心忡忡。
諸葛歧目光望向矮床上的石韜,眼神漸漸有些堅毅:“看起來,它對于你來說也是很少見的那種鬼物,那么你有什么辦法追蹤到它么?或者找到它的落腳處?!?p> 穆玥搖頭:“它不似一般鬼物,從還是弱小的沙鬼時,就十分擅長躲避我的追捕,如今實力大漲,我更是追它不得。它如今已近釋鬼的能力,這個人間界它便不能待得長久,你其實不必苦惱這個事情?!?p> 諸葛歧額頭青筋隱隱突起,語氣中略帶不滿:“照你先前所言,它在這個轉(zhuǎn)變的過程中,定是吃了不少活人靈魂,留它一日在此,便有人無辜喪生?!?p> 穆玥垂頭沉吟了半晌,才緩緩說道:“倒也不是真沒有法子尋它,容我仔細(xì)想想?!?p> 諸葛歧提起陽燧劍,看著暗紅色的劍身,面色堅毅:“斷不容它再在這里禍害人。”
穆玥繼續(xù)垂頭,這次卻沒有再說什么話,只是娥眉緊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約莫小半個時辰后,石韜蘇醒了,只是面如金紙,口不能言,身上的傷口卻已經(jīng)開始慢慢愈合,想來并沒有什么大礙了,又過了一個時辰,石韜還是面如金紙,口舌開始靈活:“足著,額在拉里?”
諸葛歧和穆玥面面相覷,最后穆玥低聲向諸葛歧道:“他是在說,‘諸葛,我在哪里?’”
諸葛歧恍然,向石韜答道:“是在袁大夫的藥廬里,你被那只妖狐抓傷后,就被送到了這里,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事了。”
面如金紙的石韜撐起身子,看了看自己腰腹的傷口,果然已經(jīng)愈合大半,便又瞇上了眼睛,安靜地躺在矮床上修養(yǎng)。
這一舉動,看得穆玥直咧嘴:“我們辛辛苦苦救你,你就半句感激都沒的?”
石韜無動于衷。
穆玥恨得牙癢:“信不信,我一劍戳你個對穿!”
石韜無動于衷。
穆玥大怒,扯過諸葛歧,一手拍進(jìn)他的身體,想要再次抽取其魂力,再度取出月韻短劍,誰知一拍之下,像是拍進(jìn)了灼燒的火爐里,手上一陣陣灼痛,痛得她連忙抽回手,驚愕地望向諸葛歧:“你的魂力是咋回事兒?為何如此灼燙?”
諸葛歧早就察覺到體內(nèi)的異樣,只是還未來得及細(xì)想,現(xiàn)在看來是變得灼熱了,想到此處他將目光望向斜躺在一側(cè)的陽燧劍上,劍身上的“陽燧”二字閃爍著紅光一閃而逝,像是在回應(yīng)諸葛歧心中所想。
穆玥也隨著他的目光望去,而在她的眼中并沒有看到“陽燧”二字,不過她心中猜測著只怕與這把古怪的青銅破劍有關(guān),當(dāng)下指著青銅劍問道:“它叫什么名字?”
諸葛歧道:“陽燧?!?p> 穆玥思索了片刻,道:“每一把魂劍都帶有其主人魂力的特性,像是我的月韻,是帶有水性的,再準(zhǔn)確的說也就是寒。你的魂力想必是帶有火性的,灼熱應(yīng)該是其具體的展現(xiàn)?!?p> 諸葛歧抬起手中陽燧,打量半晌,他只覺還略帶銹跡的青銅劍身賣相著實不怎么好,便問道:“它可厲害?”
穆玥搖了搖頭,道:“厲害這個詞,不足以來說明魂力和魂劍,像是世間有千般人千般物,人有千面萬象,物有千形百怪,便有千般萬般魂力魂劍,是說不清的。”
諸葛歧道:“足夠斬殺那只妖狐就可以了?!?p> 穆玥道:“足夠了?!?p> 三日之后,石韜已然康復(fù),只是仍舊面如金紙,他頂著一臉的金光燦燦去給學(xué)堂的學(xué)生們授課,給他的老夫子形象平添了幾分神佛氣象。
又過了數(shù)日,一個和往常無數(shù)個日月一樣的中午,暖陽當(dāng)空,微風(fēng)拂面,諸葛歧正在院中揮舞長劍,院子另一側(cè)廊檐下穆玥正垂目沉思,云家閣樓下云煙織正在撥弄琵琶,學(xué)堂里面如金紙的石韜正在安靜地看書,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只是忽然間徐徐地微風(fēng)停住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壓驟然降臨,周圍的空氣黏稠地像一團(tuán)漿糊。
一剎那間,各有其事的四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中的事情,同時仰望天空,只見原本的暖陽此刻正泛著烏光,烏光之下出現(xiàn)了一道長長的裂紋,裂紋中伸出一雙巨大的烏黑色手掌,巨大的手掌上下抓住裂縫邊緣,慢慢地將裂縫一點點扯開,露出里面黑洞洞的一片,仔細(xì)看去,可以看見影綽綽地立著無數(shù)巨大的身影。
巨大的手掌將裂縫不停地往外撐,撐到半刻鐘的時候裂縫漸漸開始停住,即便如此在天空之上已經(jīng)被劃開一道長長傷疤一樣的裂痕,并開始有東西從里面跳了出來,像是紛紛揚揚的灑下的雪片一樣,不停地傾瀉出來。
然而,淹城熙熙攘攘的街道、勞作的山民、城門口打哈欠的衛(wèi)兵都沒有看見這一切,他們一如往常一樣忙碌,尋常的不能再尋常。只有同時望向天空的少數(shù)幾個人,才察覺到巨大的危機(jī)正在吞噬著這座邊陲城鎮(zhèn)。
諸葛歧望向天空,驚愕地長大嘴:“這是什么?!”
穆玥也呆若木雞:“不……不知道,典籍里也沒提起過?!彼频贸?,那道巨大裂縫里傾瀉而出的是一堆堆沙鬼,其中有沒有丘鬼,她也不能確定,但只這道巨大的裂縫就讓足夠讓人產(chǎn)生極大的壓迫感。
諸葛岐豁然起身:“不管那是什么,斷不容他們禍害淹城?!?p> 穆玥從懷中取出八角鏡,只見八角鏡飛速的旋轉(zhuǎn)著,上面的小鈴鐺拼命地響著,像是要掙斷捆繩直接飛出去。她雙手一上一下按住八角鏡,口中喝到:“自往而南,旋垂即北,落針!”這一道敕令后,八角鏡驟然安穩(wěn)下來不再旋轉(zhuǎn),小鈴鐺也不再暴躁亂響,只有一個鈴鐺繃直了捆繩,指向一個方向——淹城北山。
諸葛岐看得明白,也不再多言,提起陽燧劍就要往北山去。
穆玥緊跟在他身后:“且不要多擔(dān)憂,目前出來的都是沙鬼,沙鬼對于活人并沒與什危害?!?p> 諸葛岐頭也不回:“北山有一片陵墓園,還有片亂葬崗!”他語氣低沉,嗓音中透著冷森森的殺意。
二人匆匆趕到北山時,天色已經(jīng)發(fā)暗,陰沉的天空仿佛要滴出水來,那條橫亙在天空的巨大裂縫,聚起了濃濃的烏云,滾滾的烏云遮天蔽日,似乎要傾軋而下,將整個天地壓垮。
穆玥抬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皺眉說道:“諸葛,我們只怕要有場苦戰(zhàn)了,這種天氣下,陰風(fēng)慘慘,正是鬼物最活躍猖獗的時候?!?p> 諸葛岐從衣服上扯了一塊布條下來,將陽燧劍和手臂用布條緊緊纏住,望著漸漸飛近的沙鬼群一言不發(fā)。他能感覺到這片墓園里的原本安息的靈魂開始躁動不安,他看得見一個枯朽的老頭子靈魂躲在殘破的木背后哆哆嗦嗦地望著天空,他看見一個小姑娘靈魂趴伏在盤錯的樹根邊尋找庇護(hù),他看見了……看見了滿山遍野的靈魂都在顫抖,彷如一群待宰的羔羊!
從巨大裂縫里傾瀉而出的沙鬼,距離地面越來越近,近到諸葛岐能看清他們猙獰的面目和流著涎液的獠牙。諸葛岐弓步跳上一塊丈余高的巖石,身后暗紅色的長發(fā)由緩緩的抖動到劇烈的飄蕩,直至炸散束發(fā)的布巾,四下張揚飛舞,暗紅的色澤也逐漸蛻變?yōu)轷r紅的血色。諸葛岐望著漸漸迫近的大群沙鬼,額角上起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他用力握了握陽燧劍,定了定心神,而后豁然縱身躍起,向迫在眼前的沙鬼沖去。
伏在地上正在觀察形勢的穆玥只瞧見一團(tuán)亮眼的紅光從巖石上竄起,沖入黑壓壓的群鬼之中,飛舞的青銅劍時不時透出數(shù)丈長的紅光,將一片沙鬼斬碎,紅光之下?lián)跽吲?。穆玥心中驚嘆:“一個區(qū)區(qū)凡人,當(dāng)初還是憑借我的力量才能使出魂劍,如今這才多少時日,他只怕已經(jīng)超過我了,真是個可怕的凡人?!彼肋@些沙鬼是沒有能力傷及活人的,它們的目標(biāo)只有山野墓園里四處躲避的靈魂,但是像是諸葛岐這種勢不可擋的沖殺之勢,至少她是做不到的。
且不提諸葛岐和穆玥在淹城北山清理大群的沙鬼,遠(yuǎn)在城中的云煙織家中,亦是十分緊張,黃、白、綠、紅、黑五個小人飛舞盤旋在云煙織的頭頂,當(dāng)頭一個黃色小人手中拿著一柄戒尺全神戒備,指揮著其余四個小人有條不紊的出擊,天空上不時有沙鬼掉落下來,看見五個小人后就不要命的往這邊沖,像是餓了三天三夜的豺狼看見了不會跑的肥羊,這種情形下,云府內(nèi)沒多久便被沙鬼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然而,它們眼中的肥羊卻并非是待宰的肥羊,而是五個手握利刃鋼叉的獵人。但見云煙織居中而坐,半抱琵琶半遮面,纖白手指上下?lián)芘?,由她手指撥弄處一道道淺淡的波紋蕩出,以她和五個小人為中心向四面蕩開,波紋遇見門窗時就會穿過去,十丈之內(nèi)遇見沙鬼時卻是攔腰斬斷,斬斷后的沙鬼變?nèi)缫粓F(tuán)黑沙,剎那間消散。
沙鬼是沒有靈智的,僅有少數(shù)的能憑借微弱的本能躲避,五個小人以自身為誘餌,散發(fā)出令沙鬼無法抵抗的誘惑波紋,夾雜在云煙織琵琶聲紋中,卻能傳得更遠(yuǎn),引得那些墮落到淹城里的沙鬼紛紛往云府涌來。
土黃色小人落在云煙織肩膀上,道:“小姐,這些日子來,我教你的東西可都記熟了?”
云煙織先先偏頭瞧了瞧土黃色小人手里的戒尺,而后慌不迭點頭:“宮叔,已經(jīng)全部記住了!”
云宮抬手指著沖進(jìn)云府那些黑壓壓的沙鬼群,問道:“這些是什么鬼?”
云煙織望著烏泱泱的沙鬼,兀自心有余悸:“沙…鬼。”
云宮又問道:“那它們能干些什么,不能干些什么?”
云煙織諾諾發(fā)聲:“它們只能吃游蕩的靈魂,無法傷害到活人的靈魂?!?p> 云宮聲音忽然變得嚴(yán)厲起來:“那小姐的手抖什么?!”
云煙織身子一顫,緩緩把手掌伸了出來:“宮叔……我怕。”
云宮手里的小戒尺忽然長大變成尋常戒尺大小,“啪!”一聲拍在云煙織白皙的手掌上:“小姐,我們要熟悉敵人的弱點和能力才能打敗它們!”
云煙織頭頂上飛著的淡綠色小人云角學(xué)著云宮往常的聲調(diào):“老大又在教訓(xùn)小……哎呦!”他話方說到一半就被白色小人云商一巴掌拍在腦袋上,另一半話也噎了回去。
云宮來到云煙織眼前:“小姐,這種貨色的沙鬼,在鬼蜮方如沙漠里的沙子一樣多,但它們就算再多,對小姐也是沒危害的,吾等需要注意的是丘鬼以及更高、更危險的鬼物?!?p> 云煙織眼神驟然暗了下來:“就如同那日冒充我父親的那只丘鬼?!?p> 云宮望向天空中那道巨大的裂縫,緩緩點頭:“是的?!蹦堑懒芽p紛紛傾瀉的沙鬼已經(jīng)開始變少,隨著而來的是一個個壯碩的黑影,它們攀裂縫邊緣,躍入漫天滾滾的黑云中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站在淹城學(xué)堂里的石韜也在靜靜地望著天空那道裂縫,一道幽藍(lán)的陣紋自他腳底升起,藍(lán)光忽閃,他已從原地消失,出現(xiàn)在遠(yuǎn)處淹城城頭之上,城頭之上已經(jīng)立了一個全身盔甲的中年武將。
中年人面色凝重地望向天空,他并沒有理會那些紛紛揚揚落下的沙鬼,而是用目光追逐著那些躲入烏云壯碩黑影:“多年的沙場征戰(zhàn)告訴某家,晴空白日里乍現(xiàn)烏云罩頂,不是什么好事?!?p> 石韜道:“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發(fā)生過?!?p> 中年武將望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少年書生,見他面如金紙神色從容,他已認(rèn)定石韜是個不凡的人物,當(dāng)下解釋道:“官府中有時會處理一些妖怪的事情,也無非是些年歲久了成精的老物,某家也曾聽說北胡的巫師經(jīng)常會驅(qū)使靈魂占據(jù)尸體,用來上陣廝殺。然而今日所見,他們都不值一哂,天上那些黑黢黢的東西如果落在淹城里,只怕淹城就此要滅城了?!彼焓种噶酥笣L滾烏云后影影綽綽的黑影。
石韜神色依舊冷淡,道:“那些叫做丘鬼,紛紛落下的叫做沙鬼,你所謂官府里處理的那些成精的老物,便是沙鬼因緣巧合附身到了某個東西上,那也是極少出現(xiàn)的?!?p> 中年武將眼中微亮:“你了解它們!?那你肯定有解救淹城的法子!”
石韜道:“你既能看見那些東西,那就好辦得很,你去調(diào)幾隊人手來,聽我調(diào)遣?!?p> 中年武將手指指著自己的眼睛:“這雙眼睛,看的死人比活人多,有些本看不見的東西也就能看見了?!闭f完他轉(zhuǎn)臉向身后高聲喝道:“陳副將何在?!”
喝聲方落,一個絡(luò)腮胡軍官從一側(cè)急急奔來,半跪在中年武將跟前:“龍將軍,末將聽令。”
那龍將軍面沉似水:“去拿了某家的令旗,調(diào)兩百個腿腳靈活的兵士過來?!?p> 絡(luò)腮胡軍官領(lǐng)命而去,不多時石韜便聽見一排排整齊的踏步聲從遠(yuǎn)傳逐漸靠近,待到近處的時候,他能聽見甲葉的摩擦聲甚至都是整齊的,兩百個兵士皆是從龍將軍護(hù)衛(wèi)營中調(diào)取,人人雄壯個個威武,只這兩百人卻好似幾千人的架勢,石韜心中不由得嘆道:“淹城作為一個邊陲城鎮(zhèn),能有將兵如此,難怪十?dāng)?shù)年來安寧無事。”
龍將軍抬手點指石韜,向絡(luò)腮胡軍官和一眾士兵吩咐道:“陳副將,你領(lǐng)這兩百人隨這位先生聽用?!?p> 陳副將和一眾兵士齊聲應(yīng)諾,石韜則從懷中取出一個木盒,木盒中有一枝玉筆和一摞符紙,他在符紙上不停的寫畫敕令陣紋,寫完一張便交予一名士兵,吩咐其放置于淹城何處,并于該處守護(hù)。
石韜一共分出去了一百零八張符紙,又命其余士兵布設(shè)法臺,法臺是一張偌大的木桌,木桌周邊有八名士兵持旗而立背向法臺,石韜自己披發(fā)跣足手執(zhí)一柄木劍
法臺上石韜自己則披發(fā)跣足,手拿一柄木劍,在法臺上足踏北斗口中念念有詞。龍將軍側(cè)立一邊,只覺得石韜言語古怪晦澀難聽,聽得他直皺眉,但他心思并不在石韜身上,他的目光始終在天上的烏云中,那些影影綽綽的黑影才是他心中最擔(dān)憂的。
過了盞茶功夫,隨著石韜手中木劍斜指天空,淹城中被他放置的一百零八道符紙陡然沖起一道道光束,每道光束迅速向空中石韜木劍點指的地方匯聚,待匯聚到一處時,光束從上至下蕩起一道巨大的波紋,覆蓋住了整個淹城,直至波紋到地后,淹城上下形成了一道淡淡的光幕,繼而變成無形無質(zhì)的屏障,從天空落入淹城的沙鬼紛紛被彈至他處,再無一只沙鬼落入城中。
一切做完后,石韜忽得一下垂坐在地上,手上的木劍頹然掉在地上:“千萬不能讓這座法臺遭到破壞?!?p> 龍將軍連忙沖到近前去扶他:“小先生,你怎樣了?”
石韜搖頭:“我消耗太大,虛脫了,短時間內(nèi)不能活動,將軍一定守住此處法臺,若讓那些烏云后的丘鬼窺到機(jī)會破壞法臺,那么淹城危矣!”
龍將軍抬頭看烏泱泱的沙鬼群已經(jīng)不會落入城中,只是在屏障上爬來爬去,直看得龍將軍頭皮一陣陣發(fā)麻,他發(fā)現(xiàn)在這群無頭無腦亂撞亂爬的沙鬼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特異的個體,它們快速移動并有節(jié)奏的敲擊屏障,似乎在試探著這個屏障的弱點。
“那就是丘鬼,就是之前躲進(jìn)烏云后的那些怪物,將軍需要防備的就是他們,只有他們才會為城中的百姓帶來滅族之災(zāi)?!贝棺诘厣系氖w緩緩開口,一如既往的冷淡語氣,說著的卻是害人聽聞的話語。
石韜頓了頓,又將目光落在龍將軍的佩劍上:“將軍,此劍殺人無數(shù),已深染煞氣,可斬鬼物!”說完,他便疲憊地閉上眼睛,本來面如金紙的臉上看不見任何表情。
龍將軍抽出佩劍端詳了片刻,立時吩咐道:“陳副將,拿了我的令旗去軍中調(diào)殺人最多的軍官、士兵,來某家這里聽用?!标惛睂㈩I(lǐng)命而去,龍將軍則手執(zhí)長劍獨立城頭,神色冷峻地望著屏障上四處快速游弋的丘鬼。
城外北山陵墓園,穆玥早已累趴在地上,諸葛歧也已經(jīng)疲憊不堪,自從天空開始裂開,沙鬼開始傾瀉,他們就在此處阻擊沙鬼,成千上萬的沙鬼已經(jīng)消亡在諸葛歧陽燧劍下,短短一刻鐘的時間內(nèi),穆玥用敕令術(shù)將墓園周邊裹成一個巨大的石臼,諸葛歧則揮舞陽燧劍像一個火紅的藥杵一次又一次的沖撞,將無數(shù)的沙鬼輾軋、錘殺,直至天空的沙鬼開始變少、變沒。
穆玥努力撐著身子:“諸葛,這些連蝦兵蟹將都算不上,真正麻煩的東西開始出現(xiàn)了?!?p> 諸葛歧隨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墓園四周不知何時來了十幾個形態(tài)各異的鬼物,他們眼神中光芒閃爍,一眼便知是有了靈智的丘鬼。諸葛歧撇嘴冷笑道:“當(dāng)然,他們不出現(xiàn)反倒奇怪了!”說著,倒轉(zhuǎn)陽燧劍扛在肩頭,另一只手插在腰際,歪頭斜視那十幾個丘鬼,巖石一樣刀刻的臉上忽然想上扯了扯嘴角:“來呀,諸葛爺爺?shù)戎?!?p> 那十幾只鬼物俱都發(fā)出“嗬嗬”怪聲,剎那間,十幾只丘鬼一起往這邊沖了過來,它們奔起的煙塵,在山丘上卷起一陣狂風(fēng),裹挾著常人無法察覺的腥風(fēng)卷過山崗、卷起墓磚石碑,沖向諸葛歧和穆玥。
眼見那道漫天的煙塵越來越近,諸葛歧緩緩將陽燧劍在胸前端平,左手輕輕扶住劍身,劍尖前指,他自己弓背彎身,人如弓劍如矢,血紅的頭發(fā)在披散身后飛舞,發(fā)燒末端似乎隱隱可見燃燒的青色火苗。
穆玥看得額頭冷汗直冒:“諸葛,諸葛,你聽我說,不要跟他們硬拼,這些丘鬼一兩只還好,如今十幾只一起沖過來,就算是我們副部長來了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當(dāng)下之計,唯有暫且躲開他們,先回到城里再作計較!”
諸葛歧聞言與穆玥對視一眼,扯了扯嘴角,便又轉(zhuǎn)回頭去,周身上下開始慢慢蓄力,背后的衣服被鼓漲的肌肉緩緩撐裂,露出健壯有力的背廓,筋肉正在緩慢蠕動,一點點將力量推至極致。
眼見那十幾只丘鬼已在十?dāng)?shù)丈之外時,諸葛歧整個人“嘭!”得一聲彈射了出去,似一顆脫手的流星錘狠狠砸入敵陣之中,雙方交錯之際紅光乍現(xiàn)而逝,紅色的諸葛歧突出敵陣十余丈后又旋身停住,俯又端劍蓄力再做沖鋒準(zhǔn)備。
而那十幾只丘鬼也在十余丈后停住沖勢,丘鬼群似乎有些躁動,當(dāng)中一只體型碩大的虎形丘鬼怒吼連連,口中嘶啞地怒罵:“殺了那個后頭發(fā)的猴子!”
原來,方才雙方交錯之際,諸葛歧一劍斬殺了兩個丘鬼,斬殺之后,丘鬼頭顱和身子還在一直往前飛奔,待到十余眾丘鬼停下之后,那兩只被斬殺的丘鬼則沒有止住沖勢,跌跌撞撞又奔出去十余丈才倒地而斃,尸身化作黑煙而散。
諸葛歧目光在眾丘鬼見巡脧,口中默默念道:“殺了兩只,還剩十五只?!?p> 虎形丘鬼帶著剩余十四只丘鬼,已經(jīng)又沖了過來,只是這次,一眾丘鬼卻換了陣型,三只一組,五組呈扇形圍撲過來。
諸葛歧心頭忽然傳出穆玥焦急地聲音:“諸葛,你聽我說,別跟……”諸葛歧忽然伸出左手在胸口狠狠錘了一記,穆玥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雖然不知道穆玥以什么法子傳過來的,但十有八九是她的月韻劍,既然月韻劍在他的胸口內(nèi),錘一拳便是。
錘完這一拳,諸葛歧又彈射了出去,如同之前一模一樣,只是這一次雙方再短兵相接,十五只丘鬼只有一只丘鬼被斬掉了半個手臂,而諸葛歧則摔倒在十余丈外,他掙扎了一下站起身來,半邊身子已然被血浸透,左胸前有一道又深又長的創(chuàng)口,正在泊泊地流血。
虎形丘鬼環(huán)目獠牙下露出殘忍的獰笑:“紅頭發(fā)的猴子,你看起來很是美味!”它舔了舔虎爪上的鮮血,十分地滿足且貪婪,那是諸葛歧的血。
諸葛歧單手扯開衣襟,在左胸上纏了幾纏,復(fù)又端劍、弓身、彎背、蓄力,目光落在虎形丘鬼的身上:“你方才說什么?!”是的,他十分忌諱‘紅頭發(fā)’三字。
虎形丘鬼嗤笑:“紅頭發(fā)的猴子!你……”它的聲音被噎了回去,因為它說完這幾個字的時候,一柄帶著灼灼火熱之力的青銅劍已經(jīng)斬像它的咽喉,它不得不停下嗤笑之語,往后躲開那柄危險的青銅劍,只是它躲開了,身側(cè)的一只丘鬼卻未來得及躲閃,長劍登時削掉了其半個腦袋,當(dāng)場化作黑煙散去。
虎形丘鬼駭然大驚,身子一個翻滾又躲出去幾丈遠(yuǎn),原來諸葛歧在它說話之際已經(jīng)沖了過來,只是這個紅頭發(fā)猴子沖到還有幾丈的時候,忽然旋身甩劍,那柄危險的青銅劍就托著一根繩索飛了過來,這一甩飛劍險些要了它的性命。
諸葛歧身形停在了眾丘鬼的幾丈之外,手中抓著一根繩索,繩索的末端系著陽燧劍,他用繩索甩著青銅劍,這是當(dāng)年他和龍桂都學(xué)過的繩鏢手法,手里的繩索則是當(dāng)日困住穆玥的那根,他知其古怪,所以自那晚之后便隨身攜帶,沒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場。
諸葛歧冷冷地注視著虎形丘鬼:“看來你是領(lǐng)頭的,說一說你們?yōu)槭裁磥磉@里吧!”
虎形丘鬼緩緩站起身:“紅頭發(fā)的猴子,某家小看你了?!彼捨凑f完,那柄青銅劍又飛了過來,然而這次卻被虎形丘鬼一爪拍飛:“小猴子,不要隨意打斷別人的話!”
諸葛歧仍是冷冷而對,實則他在默默的死撐著傷勢,左胸的那道傷已經(jīng)厲害到他現(xiàn)在稍做動作都忍不住要咳嗦的程度,如今還有十四只丘鬼,尤其這只虎形丘鬼只怕是個十分厲害的角色。
虎形丘鬼道:“某家是奉了主上之名來滅了這座淹城,凡是活人一個不留,凡是靈魂一個不剩,須得干干凈凈!”它說話之際,以眼神示意周邊丘鬼慢慢向諸葛歧圍去。
諸葛歧問道:“主上?你們這幫鬼物還有頭子么?”他悄悄將手伸進(jìn)傷處,手掌上無師自通一樣生出灼灼火力,以灼灼火力慢慢抹平傷口,留下一片焦糊狼藉卻不再流血的傷口。
虎形丘鬼冷笑道:“紅毛猴子,不要再掩飾拖延了,方才某家那一爪已經(jīng)抓到了你骨頭,你現(xiàn)在就算不死也是重傷不能動?!?p> 諸葛歧額頭青筋一突:“你方才喊我什么?!”
虎形丘鬼有些納悶:“紅毛……”它尚未說完,那柄危險的青銅劍又?jǐn)亓诉^來,好在它早有防備,剎那間躲到一邊去了。
與此同時,漸漸圍攏住諸葛歧的其他十三只丘鬼則一起圍撲上來,霎時間,諸葛歧與十四只丘鬼斗做一團(tuán),眾丘鬼忌憚諸葛歧手中的陽燧劍,而諸葛歧則是強(qiáng)弩之末,只憑胸中一股血勇之氣廝斗到底。
就在諸葛歧與眾丘鬼混戰(zhàn)之時,誰都沒發(fā)覺穆玥悄悄地來到戰(zhàn)團(tuán)之后,躲在一個墓碑的后面,由身上一只香囊里取出一個蝴蝶形的玉佩,拿在手中念道:“就算是回去被處置,我也非要這么做不可。”言罷,她將手中玉佩高高舉起狠狠拍在墓碑上,玉佩與石頭的墓碑碰撞后“啪嗒”裂成三瓣,一股詭異的力量從中鉆了出來。
穆玥捻指敕令:“往復(fù)無形,既命且哀,愿奪之霊,行彼之徑。大道遣魂!”這道敕令之后,穆玥兩眼翻白,昏迷不醒人事。
而那道詭異的力量,卻猶如一道飛箭,直飛入諸葛歧胸口之內(nèi)。混戰(zhàn)中的諸葛歧早已負(fù)傷多處,周身上下全是鮮血,額頭上的血糊住了眼睛,手腕上的血黏住了劍柄,似乎他的神志也漸漸模糊,然后就在這時,一聲詭異的冷笑聲自他心海傳出:“嘖!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