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崔奇與定時炸彈
才沒走幾分鐘,我渾身上下就已經(jīng)汗?jié)n漬的了。虧我還特意挑了傍晚的時候出門,根本沒有區(qū)別嘛。都已經(jīng)五點半了誒,擾人的太陽還是半掛在天空中,就算換到個比較小的銳角,還是沒有影響到熱量傳播的效果。夏日的夜空就像雪隱山上的環(huán)山巴士,在你等得快不耐煩的時候,它才姍姍來遲。
好熱,我使勁用手背抹去額頭的汗水。
早上的天氣預報里說,今天是秋分以后最熱的一天,“秋老虎來了哦!”。那位很漂亮的主持姐姐就像是宣布了奧運會金牌得主一樣笑得非常燦爛。拜托,秋老虎又不是華山虎,就算出現(xiàn)個一百回,也沒有人會高興。更不用說和金牌得主運動健兒相提并論了。
我抬頭望了眼天空,各種形狀的云朵,從東邊流到西邊。云朵間的一片片藍色躲在厚厚的白色背后,讓它看起來好高。我想,這大概是因為視角的關系。不過,不知道為什么,這副景象卻令我產(chǎn)生一種云朵即將乘風離我逐漸遠去的錯覺。
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云朵是人類的思念所凝聚成的形狀。雖然它們的外形一直不斷地改變著,但是里面的東西卻是永恒的。起初聽到這句話時,我就覺得說的不完全正確,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永恒的東西真的存在嗎?
踩在我腳下的這條天啟大道,前身是我們未遠鎮(zhèn)里最古老的一條山路。原本通向靜靜的山林里,然而現(xiàn)在卻變成小鎮(zhèn)最繁華的商業(yè)街。五顏六色的霓虹招牌、厚厚的混凝土路面、兩旁植滿了的行道樹、越造越密集的鋼筋水泥建筑物……盡管我沒有見過從前的天啟大道,但我敢保證一定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吹搅税?,不管是有多少的歷史,在時間面前總顯得渺小,總避不了發(fā)生改變。
改變無處不在。
再過不了多久,視野里的梧桐快要變黃。
再過不了多久,便利店里的特色麻辣燙就會打包促銷。
再過不了多久,新建的百貨大樓就要迎來它首次的元旦大甩賣。
大事也好、小事也罷,這個世界上的東西,都在漸漸地發(fā)生著改變。就像漫畫的分鏡原稿一樣,每一張的差別都是微乎其微的,但把它們串在一起看的話,那種動態(tài)的變化就會非常明顯。
有時候這種變化真讓人匪夷所思。
試想一下,照片里一起比肩站著的美風妹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與我形同陌路的古怪少女了。
我其實并不討厭發(fā)生變化的東西,我也不討厭這座逐漸改變著的小鎮(zhèn)。但要說喜歡?我想那倒也不至于。只是單純地覺得,如果世界一直一成不變的話,豈不是跟死了一樣?
未遠鎮(zhèn)鎮(zhèn)西面的雪隱山,從前也是一個熱鬧繁華的地方。但這幾年,天啟大道造了許多大賣場、農(nóng)貿(mào)中心、百貨大樓這種方便的現(xiàn)代商業(yè)建筑,去雪隱山那邊買東西的人就越來越少了。前幾天,我跟老爸一起上山祈福正巧路過那里。
那幢寫著“雪隱街”的廟門如今蕭條地令人生畏,那些曾經(jīng)被妝點得五顏六色的卷簾門現(xiàn)在已經(jīng)銹的看不出原本的漆色了。只留下兩行空蕩蕩的人行道筆直往前延伸,如同兩道被夕陽拉長的枯木長影。大白天也不見幾個人,每扇大門都緊閉著,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人居住。
整條街就跟死了一樣。
對死過一次的我而言,呆在那種地方心里的某個角落總覺得不自在。
不發(fā)生變化,就會逐漸走向死亡。但無論是死亡或是變化,只要你經(jīng)歷了兩者之一,那肯定就談不上永恒了。所以,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永恒的東西嗎?
我不知道。
“滴滴滴——”
正當我恍恍惚惚想著這些事情出神時,站在半坡十字路口的我被突如其來的響聲嚇了一跳。在回神的那一剎那,我還驚恐地以為,這又是哪位不走運的卡車司機在朝我猛按喇叭。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只是虛驚一場。原來只是褲袋里的手機響了。
我摸口袋掏出用舊了的翻蓋手機,把耳朵湊近聽筒。
電話里的大嗓門絲毫不遜于卡車的大喇叭。
“喂!陳峰!你太慢了!不看看現(xiàn)在幾點了!”
一聽到這聒噪到不像話的聲音,我就立馬認出來電人是我那人生軌跡異常不堪的損友崔奇。拜托,大熱天的被你叫出來已經(jīng)很給你面子了,偏偏你還要嘰嘰喳喳地催我。
真受不了。
我決定把我的不滿全部發(fā)泄出來。
我深吸一口氣,單手叉著腰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來這的時候花了點時間在準備工作上?!?p> “啥?”崔奇神經(jīng)大條地愣了一愣,“什么準備工作?”
“還有三十秒”
“什么三十秒?”
“三十、二九、二八……”
“喂,你在數(shù)什么?。俊?p> 我不管他的追問,自顧自地倒計時了下去。
“這到底是什么的倒計時???”
聽崔奇的語氣,他恐怕是有點著急了。唉,智商不夠用和急性子,如果一個人的身上只具備了兩者其一,那他充其量只是一個笨蛋。如果有人像崔奇一樣兩者兼而有之,那他就是無人能出其右的大笨蛋了。有些玩笑話只有對這種大笨蛋才能奏效。比如,接下去我說的這句:“其實,我在你家里放了一顆定時炸彈?!?p> “真的假的???”
“你屏住呼吸然后再認真聽聽。耳邊是不是有‘滴答滴答’的聲音?”
他居然照做了。“……嗯!真有!真有!怎么辦!”
白癡,那只是你房里的鬧鐘。
虧你這么傻,我才能繼續(xù)演下去。
“再過十秒就要爆炸了,安息吧,崔奇?!?p> “等、等等…………”
他稍作停頓,似乎是在反復確認‘滴答滴答’聲是否真的存在。但直到最后他都沒有意識到那只是秒針走動而已。
于是他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不要?。。?!住手吧?。?!大哥,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來不及了。三、二、一!”
“咿咿呀呀呀——————”
BingBong。
欣賞著聽筒里傳來的悲鳴,我按下他家的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