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出。
劍落。
看似圓鈍無鋒卻遠勝尋常鐵劍的桃千金沒劈開一絲麻,卻是斫入鋼棍半分,鏗鏘之聲連同火星一起迸起!
魏野一手執(zhí)劍,看著那根借著反彈琵琶式橫在蒼頭身后的青鋼棍,從鼻尖哼了一聲,腳尖一蹬地面,向后疾退——
人退,劍退,與此同時,面前緊接著就是一輪棍花橫掃。
就算魏野退得再快,也趕不上青鋼棍這一輪橫掃的面積占得太大,后退一步,仍然脫不出這層層棍影籠罩。既然退不能退,魏野索性將心一橫,桃千金劍鋒斜舉向上,使個劍術中最大路的崩字訣,恰正好和青鋼棍的棍頭撞在一處。
又是鏘然一聲響,魏野固然是震得虎口發(fā)麻,只覺得半條胳膊都顫抖不止,還是死死握緊了桃千金,劍鋒直貼棍身,就要滑步前斬,去削這來歷不明的蒼頭的手指。
如果魏野的劍術一如他的術法那般精妙,這一招應該是最合適不過的應對,然而小胡子的仙術士在星界之門的冒險者技巧測評那里,拿到的劍術水平評價乃是一個慘不忍睹的G。
劍貼棍身欺近數寸,魏野招未使老,那蒼頭冷哼一聲,腕子一轉,青鋼棍反絞一線。執(zhí)著桃千金的魏野頓覺自己抵著的并非一根鋼棍,而是一條發(fā)了狂的大蟒,劍身再難著力,就這么被硬震開去!桃千金雖仍在握,五指連同掌心,卻早已吃不住勁兒,只有一陣陣的麻痹感傳來,似乎這一次,連手都不是自個兒的了。
和正牌的武者搏殺,劍術稀松的仙術士就算仗著桃千金之利,也不容易討得了好去,那么——
魏野左手劍訣一挽,按上桃千金劍脊,橫劍一劃,酒紅色的劍身上,頓時燃起一片火色符文,在日光之下兀自艷紅奪目。
“打太久可是會吵到鄰居的,來吧,我們速戰(zhàn)速決。”
一語未畢,桃千金上洞陽劍?;癁槌嗝⒏Z動,熾炎銳勁直噬青鋼棍尾,法劍、道術同時發(fā)動,恰如率然之蛇,首尾并發(fā)。
魏野是學乖了,再不和力大招狠的對手硬碰硬,劍上火芒吐信,似一支奪魄的箭,或是一條攝魂的鞭,迅捷而又陰狠地迎頭卷了上來!
仙術士和那絕不是蒼頭的武者離得不算遠,或者兩步,或者三步,洞陽劍祝所催化的火芒帶出一絲風中嘯音便要附上青鋼棍,如果真的讓魏野這一招得手,這根青鋼棍肯定會變成一根躺在煉爐中等著淬火的熾紅烙鐵。
端得十分狠辣。
只是,洞陽劍?;搓柸秊艦殪`焰,化靈焰為劍芒,魏野對于這部法訣早已經爛熟于心,為什么卻寧可去大費周章燒別人的棍子,也不肯直接用這烈火銳芒在對手身上開幾個焦灼慘烈的口子?
感受到長棍那頭傳來的灼熱氣息如潮洶涌,絕不想讓這股異術氣息繼續(xù)蔓延的武者表情終于變得極為凝重。他的眼瞳變得極為明亮,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別的不為人知的原因,一股似能灼傷經脈的雄沉之力,在受到洞陽劍祝炎勁刺激之下,猛地自他的后腰生出,于心念一轉之間,貫通了四肢百骸。在洞陽劍祝所化生的炎勁似乎搶盡了先機的當下,這股自雪山氣海而生出的強橫力量,后發(fā)而先至,朝著整條青鋼棍上蔓延!
呼應著這股力量,青鋼棍的棍稍開始顫抖,不再被動地按照熱量傳遞的基礎法則承接洞陽劍祝的灼熱氣息……輕微的顫抖變成了高速的振動,灼炎銳勁再也無法逼近青鋼棍的本體,就這么被彈了開去,發(fā)出一聲異響。
然而此時的魏野已經搶在他作出下一步應對之前,腕子一抖,桃千金劍尖反絞上青鋼棍。
劍鋒若即若離地與青鋼棍一觸,幾不著力,似一根鵝毛擦著棍稍飄落。
劍招虛弱而溫柔得像一陣暖風,然而隨著魏野劍式,灼炎之氣頓從燎原野火般的恣意侵略變?yōu)橐坏赖雷蒲罪L刃!要說是紅色的旋風,或許這數道飛旋環(huán)斬的炙熱劍風還不夠格,但就是這數道又似風刃又似劍氣的炎勁,卻在青鋼棍上不斷斬擊,爆起一環(huán)環(huán)電鋸切割鋼材時才能見到的火星!
在這一瞬間,魏野是把他運使道術最精妙的手段都展現出來,已經將這部法訣運使得如臂使指。要是換了個對手,只怕早就被這數道灼炎風刃開了十七八道見骨傷口!
風刃旋斬,如斯的迅猛獰惡攻勢之中,應對的法子也就只剩下一個。這假扮成蒼頭的武者眼中閃過一絲帶著狂暴之氣的光芒,挺身的一瞬間,他已經向著魏野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一步前突,一棍頂向魏野的胸口,是最直接最狂野的同歸于盡打法。下一刻,就是一人胸骨盡碎,而一人則被灼炎風刃斷喉分尸,最后化為一堆枯枝爛葉般不成人形的尸首,給裝殮的人添上老大的難題,一如骨肉盡爛的眉間尺和他的死仇。
簡直就像是最惡俗無聊的古裝戲,還是太過暴力血腥被禁止在一般時段播放的那種。
就算是圍觀的人,也都不想看這種狗血戲碼,有人低喝一聲:“住手!”
隨著這聲喝令,風嘯之音頓生。
隨著風響,金跟著便是一陣極似機括咬合般的雜音,讓人聽得一陣牙酸。不知何時浮現在青鋼棍上的道道氣流,帶著淡青的氤氳,緊緊地將青鋼棍束縛住,只有棍稍抵著了魏野的胸口。
而魏野的桃千金也停在半空,還保持著執(zhí)劍前指的姿勢。劍鋒之上,卻不見炎勁亂舞,只有數枚火光結成的豆大符篆虛浮于劍尖三寸處。
陽光之下,火光本來就不似入夜之后那么惹眼,這幾枚符篆又和一般民戶那種燈芯剪得短短的油燈燈焰一般大小,更不容易看清了。但就是這比螢火蟲耀眼也很有限的幾點火焰,卻不懷好意地在使棍的武士咽喉處逡巡不去。
身后,有人推開了杉木棺材的棺蓋,雙手搭在棺材板上換了一個舒服點的姿勢:“魏老板,我們是來找你談生意的,不是來找你開仇殺的,劍可以收回去了吧?”
心知這死斗已經變成了最無趣的江湖人武藝切磋,魏野看也沒看身后出手那人,只低笑一聲,道了句“承讓。”
一聲“承讓”,桃千金倏然一垂,那幾枚火光結成的符篆如靈蛇竄動,轉眼沒入劍身不見,魏野歸劍還鞘,徑自掉過頭去,只留一句不大正經的廢話:“何老頭,你臉上的皮破了?!?p> 還不待武者伸手去摸自己的臉,一個年輕女子的嘆息就已經應他的話而響起:“高仿生物面具制作起來工期很長,你明明能將法力收發(fā)自如,又何必多事弄壞我們家的面具?”
“噢,那還真是對不起。但是何茗那小子明明比我還年輕好幾歲,卻要扮老頭子上門來挑戰(zhàn)我的眼力見兒,玩找錯誤的我,當然要在錯誤的臉上留個記號,你說是吧。”
戲謔之意大于歉意地丟過去一個微笑,魏野心情很好地看著正惱火地從臉上揭下高仿生物面具的何茗,然后一旋步,就這么金刀大馬地坐在了棺材邊上。
棺材里面,暌違多日的甘晚棠穿著一身細麻白綾混織成的白衣,半靠著棺材內壁,正以手撐頜地看著他。
白麻衣的織工還不壞,線腳細密又平貼,穿在身上倒比式樣太過端方而男性化的玄端祭袍要合眼得多。唯一的問題就是甘晚棠這一身白,實在是再正宗沒有的壽衣,還是專門用在青春早亡之人的兇禮上的壽衣。
領著在京畿殺滅初成氣候的妖怪的差事,還順便給自己干點私活,魏野對于某些忌諱完全沒有什么講究。他就這么抄著手,打量著沒有帶冠也沒有盤髻的女祭酒,目光最后落在了對方茶色的長發(fā)上。
“我記得上次咱們見面的時候,你的頭發(fā)還是黑色的?!?p> “那是為了融入環(huán)境的需要,”甘晚棠微笑答道,她半靠著棺材內壁就像靠著病房特護床的靠背一樣舒適的樣子,“這次大費周章地讓小何帶我來見你,也是需要和你坦誠地攤牌。”
“攤牌?攤什么牌?”魏野滿不在乎地一聳肩,“頭發(fā)的顏色是黑色、白色還是茶色,都是個人的私事,和別人沒什么相關。”
魏野盡可以裝傻充愣,甘晚棠卻不打算輕松揭過這一層:
“我們現在的處境不比以前,所以就直說了。我們這次登門拜訪,一是取回之前交給你解譯的道書并付清你的勞務費,二是,我?guī)砹艘粋€新的委托?!?p> 聽到“委托”兩個字,魏野臉上還是帶著憊懶的笑,眼中卻是泛起一絲疑惑:“委托?對于戰(zhàn)略轉移加撤退這種事情你們應該先補習一下古代戰(zhàn)史,比如從南京到臺北,或者敦刻爾克大撤退什么的?!?p> 他的建議并沒有打動甘晚棠,這位看上去并沒有什么組織主管氣派的女祭酒搖了搖頭,認真地看著魏野說道:“不管是我們、大槍府或者已經有點瘋魔了的北部尉軍官團,大家都明白,不管是黃巾起義還是軍閥混戰(zhàn),現在都已經無可避免。是的,無可避免?!?p> “無可避免”有很多種意思,但是作為一個半途轉業(yè)的前人文學科研究者,魏野比什么人都明白什么叫做無可避免。這是小人物正面迎上歷史大勢,恰如憤怒到全部神經元都用來指揮外骨骼的螳螂對上碾過來的牛車,粉身碎骨還在其次,關鍵是牛車上還有個混球在咋咋呼呼地大喊:“歷史的車輪碾過來咯!碾過來咯!碾過來咯!”
史家定論,漢以強亡,中樞半世家,地方盡豪族,以此而產生出的民戶帶有人身依附特征的莊園經濟,讓世家大族儼然成了歐洲中世紀的分封貴族。也因此上,世家豪族必然會謀求他們這個階層的政治利益,這便是大勢,而大賢良師張角這樣失意的小地主的代表,利用下層民眾的不滿而掀起的黃巾起義,也只是催化加快了這些豪強崛起的進程而已。
對于這一點心知肚明的魏野攤了攤手,隨便地翹起一條腿,帶著半敷衍半認真的笑容問道:“那么,太平道洛陽分部想要從我這兒搞到什么幫助?”
“很簡單,我們要一份詔獄內部術法防護系統(tǒng)的詳盡分析報告?!?

盜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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