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桃之夭夭
雖是初秋,可天氣依舊如滾燙的火爐,燒得人心煩氣躁。
千重樓里依舊如往日寂靜,偶爾會有琴音響起,時如流水時如暴雨狂風。
偶爾也能看見娘娘執(zhí)了白子與國舅在棋盤上對質,難得看到兩人都是肅然的樣子呢,一時間兩人身旁圍滿了人,煩得斷情直接認輸,逃也似的回到玉壘堂。
能在娘娘和國舅身邊服侍,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因為他們都把奴婢當人看,從不會無緣無故的打罵,處罰。
雖然現在被冷落了,可也沒人愿意離開,自發(fā)地留在娘娘身邊不離不棄。
此情此景,是上官陵嫵從沒想過的。
而斷情只道了一句,因果輪回。
這日上午,斷情抱了香案,鋪上了白紙,放置好筆墨紙硯,好似她一定會來。
“上官,我教你畫畫好不好?”找到端坐一旁刺繡的上官陵嫵,斷情就跳到她面前,好似調皮的小孩祈求糖果。
“嗯?!鄙瞎倭陭撤畔吕C帕,隨了他同去玉壘堂。
她總是不愿意拒絕他的。
香案上果然擺了銀角端爐,凝神嗅著四周輕拂的香氣,渺渺地鉆肺滲腑,沉沉入夢。
“這香可有什么用途?”上官陵嫵回過神來,轉身問道。
“我只覺得好聞罷了,而且我不喜人間酣紅膩綠?!?p> 斷情隨意的道,她不知道,這香是影子用來調他心神,以防入魔。
那怎不見你調制呢?
上官陵嫵問著,難不成這香和藥一樣,只需認了挖?那就要好好討教,改明兒也挖個好香出來嘚瑟嘚瑟。
上官陵嫵正得意呢,陡然一盆冷水潑下來。
哪有這般輕松,每調一枝香都要費好大的工夫呢,這些都是影子調給我的。
“影子?她是誰的影子嗎?”這名字和人一樣,都是奇怪得緊。
斷情突然湊近她的臉,低聲說道:“只要她想,她可以是任何人的影子。不過,你別怕,她在很遠很遠的地方?!?p> 上官陵嫵被這蠱惑的聲音奪了心神,久久不能思考。
斷情急了,推了她一把,哪知她像是著了魔,又不停地問道:“那誰給你取香?”
“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派人送過來。喂,趕緊過來?!?p> 上官陵嫵笑嘻嘻地走到他旁邊,看他手執(zhí)紫檀木毛筆,上面鐫刻了梅花初綻,似在他手里活過來,散發(fā)著幽幽香氣。
“凝神靜心,世間萬物其實都是一種修行,琴棋書畫如此,舞刀弄槍亦如此?!?p> 上官陵嫵十分認真的聽著,斷情看上官陵嫵聽得認真,咯咯地笑,又道:“畫精神,不畫面貌?!?p> 一筆勾勒,一枝桃花活靈活現,躍然于紙上。
“呀,是桃花,我可好久沒見過了?!?p> 斷情松開手一笑,笑意隨了眼波嫵媚流轉,紫姍正恨不得多生一雙眼癡癡貪看。
溫尚瀟在旁輕咳了一聲,紫姍回過神來,放下了酒壺,趕緊退了出去。
要怎樣的心才能不被他動搖?紫姍突然有些佩服茜草,在妖異艷絕的男人跟前服侍,還能保持初心,靜默淡然。
他突然橫過一道花枝,笑道:“這下見著了吧?”
上官陵嫵一把搶過桃花枝,桃花枝禁不住她的喜愛,落下幾瓣花。
待她把玩夠了,他冰涼的手覆蓋在她手上,“來,我教你畫?!?p> 她的手已經不聽她使喚,只隨了這男人緩慢移動,上官陵嫵心不在焉,只定定地朝了斷情的側臉看,他若是他就好了。
不多時,一樹艷麗的桃花如活了一般,她似瞧見了脈絡,花瓣隨著風悄然飄落。
“斷情,你怎么什么都會呢?”
仿佛世間所有的一切,只需經過他的手,便能化腐朽為神奇,能重新在這人間走一遭。
“因為,我活了好多好多年呀?!睌嗲檩p笑道,“你瞧,這兒要畫點什么呢?”
他事事追求完美,不得到誓不罷休,唯獨遺漏了她。
上官陵嫵腦海立即閃現出一句話,笑著曼聲吟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p> 閉上眼,仿佛漫天都是桃花香,身旁的男人是她最愛的,沒有紛擾,沒有世俗,這不正是她想要的嗎?
他竟如此了解自己,以這種方式給她得不到的。她該感謝嗎?可為什么心底突然生出一抹悲涼,淚水止不住,這樣的顏色,夢里幾回能再見?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p> 斷情的聲音帶了一絲憐憫,以及被深深壓抑的一絲心疼。他擁她入懷,任由她哭濕了錦袍。
楓葉未染透,這秋天依然未過去。
殿前一陣激烈打斗的聲音吸引了斷情的注意,抱著上官陵嫵飄然走入。
“若不是親哥哥,還真以為是哪里偷來的野漢子呢。”肖貞雪捂了嘴,呵呵地笑。
眾人不敢茍同,甚至都羞紅了臉,誰能告訴她們,這女人腦子里整天都是在想些什么,親密無間能這樣去形容嗎?
上官陵嫵眼睛紅腫,她嘶啞著聲音問道:“你們來干什么?”
“妾身來看姐姐?!毙へ懷┕室馇妨饲飞?,無比嘲諷地看著她。
上官陵嫵不想去爭什么,她很疲憊,拉了斷情,準備回去。
“你看也看見了,回去吧?!?p> 環(huán)顧四周,卻不見紫姍那個丫頭,溫尚瀟垂手立在一旁,臉上掛了些彩。
怎么回事!
上官陵嫵揚眉仰面,目光斜斜射來,略略上升的音調潛藏了怒意。
見娘娘問起,溫尚瀟心下委屈,憋足的一口氣突然松了,怔怔地把滿腹辛酸噙在眼里。
紫姍她只剩半條命了,正太醫(yī)院救治,能不能活過來,還是兩說。
溫尚瀟回想一下,慢慢浮上淚,哽咽著,又續(xù)道:“剛剛不久,肖嬪帶了人來突然要見娘娘,紫姍就讓她們稍等,哪知她們出言不遜,兩人就吵上了,然后……然后肖嬪就用發(fā)髻上的釵子狠扎了紫姍脖子,當奴才趕到時,已血流如注,肖嬪還要拿鞭子抽打,奴才制止這才引了娘娘出來?!?p> “起初怎不叫本宮出來?”上官陵嫵仰起頭,雙眼如兩道光,直直盯了肖嬪不放。
“紫姍說娘娘最近心情不太好,唯有國舅能稍哄著娘娘,所以吩咐了奴仆們不許去打擾。”
真是個傻丫頭。
上官陵嫵暗咬銀牙,雙眼如狼戒備發(fā)光,堅定的步伐緩慢地走向肖貞雪,空氣漸漸凝結。
走到她跟前,猛然掐住她纖細的脖子,“我讓你十倍償還?!?p> 另一只手倏地拔出血玉簪,紅彤彤的光芒如她嗜血的眼眸,肖貞雪已經嚇得不知反抗,只呆呆的由她擺布。
眾人亂作一團,唯他還在守著看她。
“你在干什么!”威嚴而渾厚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上官陵嫵卻并沒有因此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一聲凄厲的尖叫聲隨著血涌而倒地。
上官陵嫵滿意地看了看血玉簪,不染血呢,真好。
百里影墨從血泊中扶起肖貞雪,捂住了傷口,點上了穴位才交給太醫(yī)。
他握了上官陵嫵的手,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百里影墨心底掠過一絲奇怪的聲音,她手上的傷難道是這樣留下的?她到底還瞞了自己多少?
甚至他想去擁著她!這不可能,這個殺人的惡魔!百里影墨惱恨地甩掉心思,惡狠狠地道:“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底下殺人,你好大的膽子!”
“人,我已經殺了,自己看著辦吧?!?p> 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她心里的悲涼蔓延到斷情身上,他心里揪揪的疼。
看著百里影墨,他眼中凜然掠過一道光芒,溫和的笑容里因此有了肅殺的意味。
百里影墨望了一眼,“你就不阻止嗎?”
“我不愿意?!?p> “難道你就這樣一直看著她殺人?”
“我只守著她?!?p> 神色未變,從容地望了百里影墨,像無邪稚氣的嬰兒。
斷情的目光與他在空中交錯,如兩把利劍驚天動地一擊。
斷情放肆傲睨的態(tài)度震懾住了他,百里影墨心底明白,他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無關武功,而是氣度。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上官陵嫵,朕會將你交由刑部處理?!?p> 百里影墨冷冰冰地說著,心卻因此比秋天的落木更荒涼。
“人還活著,沒死?!睌嗲榈溃剖遣唤浺獾靥嵝阉?。
百里影墨惱怒,“那朕就罰她不得了?”
“罰她可以,但是你絕不能要她的命?!?p> 因為,你會后悔的。斷情在心里偷偷地補上一句,我救了她,也就是救了你的未來。
“肖嬪性命猶在,且有錯在先,皇上也須酌情處理?!?p> 萬萬沒想到,替她求情的是她!
林雨蝶沖著上官陵嫵一笑,眼里的天真無邪是她沒見過的。
身后側側與李珠墨松了一口氣,幸得有人求情,不然就是拼著一同送死,她們也要試著去救姐姐。
鷹隼般的歷眼冷冷掃兩人一圈,面無表情離去。
這京城之內,宮闈之中,沒有真正的溫情脈脈。
到頭來,這緣分,僅得一瞬間。
四百六十一年秋,上官陵嫵再次被廢,貶為才人囚于靜幽宮。
時隔八年,她又要回到這冷宮了嗎?怎么還是一樣的秋天。
蠱妖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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