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元寧還癱坐在地上,副使和其他還活著的使官及隨從們尚驚魂未定。這時,這支人馬朝他們走了過來,將元寧、所剩無幾的幾個人和他們的糧草車輛堪堪隔了開來。
元寧不知對方是何方人馬,正要開口問,這時,領(lǐng)頭那位身著銀色披風的青年翻身下了馬,朝元寧徑直走來。來人一臉冷肅地看向元寧,元寧這才回過神來,急忙爬起身來施禮拜謝:“下官多謝將軍搭救。不知將軍如何稱呼,下官日后也好上門拜謝?!?p> 聽得元寧的答謝,這人的冰山臉卻突然化了,笑道:“不必謝我。我倒要謝你替我拉來了糧草?!痹獙庛等?,卻見青年手一揮,手下人馬呼啦啦一擁而上,將一半的糧食和糧種都拉上,就要離開。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饒是一向冷靜自持如元寧也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氣,她想起為了這批糧草自己在吐蕃受的折辱,想起為了這批糧草殞命的張喬,想起益州還等著她拿糧救急的百姓,元寧終于忍不住了,她急急上前,攔住這人:“你們這是做什么?”青年笑道:“我救了你們的命,取走一半糧草應(yīng)當不為過吧?!?p> 元寧道:“將軍救命之恩在下銘感五內(nèi)。但這批糧草是我的手下以性命相博,千里迢迢從吐蕃取來,還要送去益州救濟百姓。將軍有救命之恩,我等自有報效之法,這批糧草還望將軍高抬貴手?!鼻嗄晖?,唇角彎了彎道:“你待如何報答我?以身相許嗎,可惜本將軍不好男風,不然你這細皮嫩肉倒真是個好謝禮?!?p> 元寧本來便因他要強行要走糧草而氣憤不已,聞聽此言更是氣得滿臉通紅,抬手就朝他臉上招呼過去。青年側(cè)身避過,“要找我算賬,就去隴西吧?!闭f罷他翻身上馬,一甩鞭子,頭也不回縱馬而去,身后的人馬也架著截留的一半糧車跟著他離開。
元寧急急去牽馬,想要騎馬追他。一名方才躲避在側(cè)、摔在地上的禮官年紀大一些,見多識廣,猛地想起這人是誰了,忙喝到:“大人不可追,大人不可追!他是隴西道鬼見愁裴正!”元寧和張喬一邊一個,扶起了老禮官,并順便聽他講了裴正此人。
裴正,字子衿,乃安樂侯裴度嫡次子,正是新科狀元裴綸的親弟弟。裴正自幼喜好耍刀弄槍,與大哥裴綸不同,他一心想從軍,跟隨姑父征戰(zhàn)沙場,他姑父乃靈州節(jié)度使趙世安,領(lǐng)精兵八萬鎮(zhèn)守靈州,與西邊境上覬覦大唐江山的突厥汗國多次交手,讓好戰(zhàn)的突厥三王子沙魯接連鎩羽而歸,護得一方百姓平安。
當今太后和皇帝忌憚裴家勢力,卻又不得不倚仗裴家,故而裴正想去靈州時他沒有準許,反倒讓裴正去了隴西道郭元嘉處。郭裴正元嘉出身庶族,一向瞧不上世家大族的作派,覺得他們不過是憑借祖上封蔭逞威風,因此郭家與裴家一向不對付,與趙家也不和,皇帝打算讓裴正去那里被郭家磋磨,也讓郭裴兩家互相鉗制。如若裴正年輕氣盛,與郭家起了沖突,那正好讓皇帝有了借口,削弱兩家兵力的同時,在朝中打壓裴度。
裴正去了隴西后,果然郭元嘉處處刁難打壓。不過裴正沒有如皇帝所料那般,直接與郭元嘉對上,而是憑借自己的身手、世家的影響在軍隊里拉攏了一批同樣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少壯派軍士,這些軍士在隴西道一直被郭元嘉打壓,不服郭家已久,卻無法與之抗衡。恰好裴正來了,他的出身在一眾將士之上,加上為人爽朗大度,身手出眾,很快便得到眾人的擁戴,形成了以他為首的隊伍,對郭元嘉的命令表面執(zhí)行,暗地里敷衍,郭元嘉管不過來的時候便經(jīng)常在隴西、蜀地一帶橫行,雖不擾民,卻經(jīng)常與分布在此地的大大小小的藩鎮(zhèn)暗中較量,奪取對方的兵馬糧草,不斷壯大己方勢力。這些藩鎮(zhèn)知道此人天不怕地不怕,硬拼又打不過對方,只能暗暗忍下這口氣,少數(shù)藩鎮(zhèn)上書朝廷彈劾其父裴度教子無方,卻被裴家安插在朝中的勢力暗中安下。裴正這次想必是收到消息,知道元寧等人押運一批糧草,返回益州時必定經(jīng)過此地,便提前做了部署,做了那在后的黃雀,坐收漁翁之利。
聽罷老禮官的話,元寧暗自惱恨裴正劫了一半弟兄們用性命換來的糧草,另一方面卻不得不慶幸裴正還算有分寸,沒有將她們殺掉,也未糧草全數(shù)搶奪走,剩下的糧草足夠益州百姓今冬所需。
卻說裴正雖然拍馬跑了,他手下的兵士卻分成了兩撥,一撥帶著從元寧這里強要來的糧草追隨裴正往北而去,另一撥兵士卻留了下來,領(lǐng)頭的小隊長露出一口潔白的牙,笑著對元寧說:“楊長史勿惱。裴將軍不放心楊長史等人的安危,怕那塔西卷土重來,故命我等護送長史到西關(guān)城內(nèi)?!?p> 元寧見事已至此,只得放棄了將裴正追回來的想法。她清點了人員,簡單處理了傷口,讓傷者坐到馬車上,把死去的張喬用皮革裹了也放到馬車上。元寧感謝了吐蕃的領(lǐng)隊,讓他清點好剩下的士兵,回吐蕃王庭復(fù)命,然后她繼續(xù)帶隊押送著糧草往西關(guān)而去。裴正留下的小隊長知道元寧不待見他,只不遠不近的跟著。
元寧等人很快進入了西關(guān),裴正的人果然說話算話,見元寧等人悉數(shù)進了西關(guān)城門,方才轉(zhuǎn)身離去。在西關(guān)休整了一日,在西關(guān)守將的精兵護送下,一行人于十日后回到了益州。
快到益州時,遠遠便見一人帶著幾個人,駕著馬車在益州城外等候,竟是嚴琇。那日,他辭別元寧后,悄悄找三王子要了少量人馬,一路走小道繞了一大圈,回到了益州城下。他見到元寧,上前拱手行禮:“長史總算回來了,我已在此等候長史三日。”元寧見他完好如初,沒有受傷,心下極是高興,與他一起進了益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