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這年年末,鐘明了在為她占卜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她的未來,出現(xiàn)了一片空白。
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判斷,空白就意味著結(jié)束,而結(jié)束,就意味著死亡。
可莫相忘是鬼,她能死到哪種程度呢,鐘明了對原世界沒有太多研究,就只能拿著占卦內(nèi)容去找鐘家高祖,之后,又與莫家高祖一起商議對策。
可商議的結(jié)果,兩家高祖并沒有告知鐘明了,他也沒再預(yù)測到任何與莫相忘相關(guān)的內(nèi)容。
臘月十五這天,鐘明了跟莫家派來的一眾家仆來接莫相忘回家過年。
山里比天幽城冷,四周沒有人氣兒,就只有些烏鴉和喜鵲在嘎嘎嘎的叫喚。
一面叫喜,一面叫悲。
將整個大宅籠罩在一片悲喜交加的陰霾里。
莫相忘披著毛絨斗篷坐在院前的長椅上。
小拇指照舊摳著手爐軟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面的一排松樹林。
“相忘,今兒臘月十五了,高祖讓家仆來接您回莫宅?!?p> 豆花將莫相忘毛絨斗篷的對襟兒拉了拉,可奈何,她已經(jīng)在外面坐了三個半小時了,早起那會兒比現(xiàn)在的溫度還低,且早前妖仆們會用妖法給她支一個避風罩,可都被她破壞了。
像是故意要吹著冷風一樣。
“相忘,鐘家少爺也過來了?!?p> 遠遠的,鐘明了和那些家仆朝這邊走來,但在距離十米左右時,讓那些家仆都停下,只他和隨侍晉唐過去。
“相忘?!?p> 鐘明了喚了一聲,最后捋過斗篷,蹲在她面前,“相忘,我沒有更多的資料對比,你究竟是精神出了問題,還是這一切都是墮魔的‘正?!磻?yīng)?!?p> 他說著,嘆了口氣,北風呼嘯,吹動了他倆的頭發(fā),站在一旁的豆花難過地別開眼睛,用手抹了把快要滴下來的眼淚,晉唐則在一旁安慰。
“我們認識也有十年了,如果生前的記憶讓你不悅,那這十年呢?你可高興?”
鐘明了死盯著她的眼睛,專研心理學的他曾見過多種多樣的病人,能治好的,與治不好的,其過程和結(jié)局都會讓他唏噓不已,以至于后來,他再不接觸這方面的事情。
可時隔幾百年的第一個病號,就是莫相忘。
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再次席卷而來。
“相忘,看著我。”
鐘明了抬手摸上她的臉頰,“相忘,我看不見你的未來了,你要一直保持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嗎?反抗一下吧,在抗爭一下就能退魔的?!?p> 莫相忘被迫與他對視。
可在莫相忘墮魔固化后的精神世界里,卻是另一番新天地。
那不是靈魂境,而是實實在在的精神世界。
她的主靈被困在一個狹小的房子里,被置于海上。
而陸地上,有成百上千個她,或是聒噪的自言自語,或是沉默平躺,又或是自相殘殺。
她的精神世界里,高樓林立,但卻炮火連天,整個天空都是昏黃的,高樓垮塌,濃煙四起,火光與濃煙遮天蔽日,無數(shù)個她舉著砍刀或是槍支,在喧囂著自相殘殺。
而就在這條街的對面,一地的死尸,全是她自己,在這些死尸的周圍,又站著無數(shù)個她,都面無表情的盯著那堆尸體。
在街巷的某個拐角的陰暗垃圾箱旁邊,蹲著三五個形似惡鬼的她,正抓著長有她面容的老鼠撕咬生吃。
混亂,便是她現(xiàn)在的所有狀態(tài),而能夠掌控身軀的精神體,暫時沒有涌進主腦室。
在主腦室里,原本掌控神軀的精神體被槍殺,在幽暗角落里的助手,正跪著面壁,并用頭高頻率磕墻,磕的血肉模糊,甚至其速度之快,還磕出了殘影。
主腦室外,死尸一片,那是一個又一個想要進入主腦室卻被殺死的精神體。
而存活下來的精神體,在尸體間,暴躁的狂笑狂舞,卻一個字的音都發(fā)不完全。
在主腦室這座大樓的一層,無數(shù)個她假設(shè)出無數(shù)種性格在對話,在謾罵,在推搡,在打架。
他們有男有女,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卻都頂著她那張面孔。
而在大樓外,是一群又一群的九尾黑貓,它們保持著詭譎的微笑,圍著一個因過度驚恐而精神失常,時而狂哭,時而狂笑的精神體。
至于那個主靈,她的本體。
被關(guān)在一個狹小又密不透風的空間里,嘴巴上貼著膠帶,手腳被反綁,眼睛被蒙上。
整個空間只允許她蜷縮著,甚至連頭都抬不起來,也發(fā)不出半點呼救的聲音。
而在這空間之外,是無盡的大海,這個狹小的空間,在逐步下沉,當空間徹底沉入大海之時,就是她主靈死去之時。
這就是她的精神世界。
崩潰,無法營救。
可殊不知,這一切,是墮魔引發(fā)的騷動,讓那個不想墮魔的主靈,徹底消失的唯一辦法。
這就是墮魔的可怕之處,不同于六界魔族,這是一種要命的病毒,一旦沾染,就會摧毀一切正常細胞,直至毀滅。
且根除無望,就連禪朧,也是在輪回帳里度過三千多年,才把神墮魔消化為己用,并將魔性,控制在可用范圍內(nèi),卻沒辦法真正退魔。
可禪朧跟莫相忘的墮魔屬性并不相同。
禪朧是因為對嶺的愧意才墮魔的,他此前并沒遭受過任何虐待,也沒有任何不順意的事情發(fā)生。
可莫相忘不然,生前遭受折磨虐待與背叛,死后還會受欺負,由此,才變成現(xiàn)在這樣。
精神世界外,鐘明了拉著她的手,攬過她的肩膀,帶著她回到天幽城的莫宅。
但回去之后,她的行動受限,時刻都要被監(jiān)視著。
高祖分來四位侍者,都是有著十幾萬年修行的大神。
在原世界里,他們也可被稱為神尊。
在莫宅,都稱他們是東西南北四祖叔。
其任務(wù)就是守在莫相忘四個方位,不讓家中血親老小靠近。
原跟她最親近的小侄兒,此刻就只能站在十米外,遠遠地看她一眼,然后就被妖仆們簇擁著離開。
而哪怕是回到了莫宅,莫相忘也沒有任何好轉(zhuǎn),她需要豆花幫她穿衣服,給她喂飯。
若精神世界里,一直沒有精神體進入主控室掌握神軀,那她就會一直保持著腦內(nèi)混亂,沒有注視點的狀態(tài)。
可精神世界里的廝殺,總會有個窮盡。
當最后一個精神體坐在滿是血污的主控室轉(zhuǎn)椅上時,她的注視點,才從空無,轉(zhuǎn)到某件事物上,可這個勝利的精神體是善是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沒法改變。
而即將沉入大海的主靈,也只偏著臉呼吸著空間內(nèi)稀薄的氧氣。
當主靈死去時,主控室內(nèi)的精神體,就會徹底接替她成為新的‘莫相忘’。
除夕這天白天。
莫相忘起了個大早,自己收拾妝發(fā),然后披著斗篷來到院子里。
東西南北四位祖叔早就站在那里,見她自主移動,都提高了警惕。
豆花還以為她是恢復(fù)了,就樂呵地的捧著一盆熱乎乎的芋頭過來。
“相忘可是清醒了?夫人的小廚房烤了芋頭?!?p> 豆花話都沒說完,就見莫相忘面無表情的朝著小院前面的一個小花園走去,僅這一瞬,豆花心涼了半截。
可下一秒,就見莫相忘微笑著回頭看她,“只烤了芋頭嗎?前年送到山里的紅薯滋味特別,是哪兒買的?烤了沒?”
見她好似清醒過來,豆花撇著嘴,差點哭出聲,而跟著的四位祖叔也詫異的相互對視。
“我,我這就去問問,你先吃個芋頭墊墊?!倍够ㄕf罷把一小籃紅薯交到莫相忘手里,然后哭著跑向隔壁院落。
莫相忘接過籃子,雖說面含微笑,但眼里卻現(xiàn)出一種得意的神色。
接著她捧著籃子來到每日都會去的小花園,用法力融化烘干長椅上的積雪水,悠閑的剝著芋頭。
但正常中,總是會透著點不正常。
她把籃子撂在腿上,從中拿出一個手掌心大的烤芋頭,也不嫌燙,直接剝開外皮,把嘴巴張到最大,一口能塞進去大半個,手里只剩下小小的一個底兒。
她噘著嘴咀嚼,眼里透著癡狂的愉悅,時不時還會看幾眼站在前面東南北三位祖叔,若是與其對視,就會瞇著眼鼓著嘴,一邊咀嚼一邊微笑。
然而一個吃完還沒完全下咽,就又剝開第二個。
最后以同樣的吃法,吃進去第五個的時候,東祖叔還是開口詢問一聲。
“四小姐,不能再吃了,等會兒,夫人那邊可能就要開早飯了?!睎|祖叔為神謙和,面相憨厚。
可莫相忘只鼓著嘴微笑,大力噎下嘴里還沒來得急咀嚼的芋頭,嘴唇上沾著些許芋泥和芋皮外的黑灰說。
“餓了,我食量大,不礙事,嘻嘻嘻?!?p> 東祖叔見她搭話,便與其余三位祖叔對了個眼神,但他們四個是不能缺角的,就連元神都不能出竅,若是缺了,他們四個的陣法就困不住莫相忘,保護不了大宅內(nèi)的血親。
所以就只能等著妖仆路過,但因為莫相忘被接回后的各種規(guī)定,這片院子根本沒誰經(jīng)過。
他們四個就只有等豆花回來。
可漸漸的,他們發(fā)現(xiàn),莫相忘吃烤芋頭的姿勢始終沒變,吃的速度也沒變,只是籃子里的芋頭,變少了,最終就剩下一堆剝下來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