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容的突然出場(chǎng),使得孫韻荷與沈玉瑤亦是震驚地怵在原地。
她走到孫韻荷面前:“姨娘見到我很是意外?”
孫韻荷看著沈玉容完好無損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怔怔地苦笑了一聲。
“沈二娘子不是在深閨養(yǎng)病嗎?怎會(huì)穿成這樣出現(xiàn)在這里?”
“是?。∩蚨镒硬皇遣〉煤苤?,都下不了床了嗎?”
如沈玉容所料,自己不在府的這些日子里,都是以病重為由搪塞眾人的。
眾人議論,一片嘩然慌亂。都等著這父女二人給個(gè)解釋出來。
沈辭只一臉茫然生硬地扯笑。
沈玉容站出來,道:“勞各位大人、夫人費(fèi)心了。前些日子,小女確實(shí)病的很重。父親聽說京郊北庭有一泉露寺適合養(yǎng)病,便把小女送去那里。只是路上出了家賊,那車夫?qū)⑿∨驎瀬G在路上并將隨行錢財(cái)洗劫一空。后來小女被泉露寺下山采買的師父所救,并將小女帶回泉露寺。索性在那里將養(yǎng)了半月,如今身子已然好全,這才回來了,剛好趕上四妹妹的生辰?!?p> 這是沈玉容昨夜里編好的理由。半真半假也是為了保全尚書府的顏面。而她選擇在沈玉瑤的生辰當(dāng)日回府,是為了讓整個(gè)京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親眼看著她沈玉容回來了!
沈辭站在一旁,聽到沈玉容的說辭,神情明顯放松了許多。
“家賊?二娘子可有受傷?那家賊可有尋回?”
“謝大人關(guān)心,小女已然無礙。那賊人攜著銀錢私逃,在路上被山匪盯上了,如今已成了山匪的刀下魂。”
“無礙就好,只是堂堂尚書府竟養(yǎng)出了此等暗害主子的賊子,真是匪夷所思!”
這句話中不難聽出“治家不嚴(yán)”的意思。
沈辭、沈玉瑤、孫韻荷皆是面露尷尬。
沈玉容上前一步,道:“父親,女兒兩日前便讓人來給父親送信了,希望父親派人來接女兒回府,只是為何沒人來接呢?”
沈辭皺眉遲疑,茫然不解:“什么?什么書信?”而孫韻荷攥緊手帕,一臉緊張。
“難不成是父親沒有收到信?”
當(dāng)然沒有收到,那信早被孫韻荷撕毀了。而孫韻荷正是因?yàn)榭吹搅诵挪胖郎蛴袢菀呀?jīng)醒了,才想到派人去殺她。
“桑兒怎么回事?我讓你帶信你帶到哪里去了?”
桑兒上前跪下,道:“老爺、娘子明鑒啊!奴婢是送信回來了,只是前日回府遇到了冬柳,冬柳說奴婢穿的破爛,恐失了尚書府的顏面,不讓奴婢回府。便打發(fā)奴婢回娘子身邊伺候了。說信她將代為呈給主君的,只是不想,娘子在泉露寺左等右等也不見車馬?!?p> 沈玉容確實(shí)寫了信給沈辭,只是這信卻被孫韻荷的人攔下撕毀了,并沒有送到沈辭手上。這也無妨,這信本就是為了試探孫韻荷。孫韻荷知道沈玉容醒了之后,派了兩個(gè)家丁去亂葬崗,意圖殺了沈玉容。而沈玉容帶著桑兒提前離開了。
沈辭道:“怎么回事?”
孫韻荷身后的冬柳撲通跪下:“冤枉啊!主君!奴婢近日從未見過這丫頭,何談書信一事?”
冬柳是孫韻荷身邊的一等女使,也是她的心腹,平時(shí)沒少欺壓沈玉容和桑兒。
“怕是容兒病糊涂了,記錯(cuò)了。來來來,今日是你四妹妹的生辰,快快入座吧!”孫韻荷幫腔,想要就此搪塞過去。她雖語氣平和,但嘴角的笑意難藏冰冷的刀鋒。
沈玉容道:“姨娘說錯(cuò)了。這信是我親手寫的,怎會(huì)有假?怕是這兩個(gè)奴婢中必然有人說了謊話?!鞭D(zhuǎn)頭看向?qū)O韻荷:“難不成姨娘想留著此等刁奴,禍害全家嗎?”
孫韻荷微微搖頭:“怎么會(huì)......”
“三姐姐,你多日未回,妹妹很是掛念。”沈玉瑤上前挽著沈玉容的胳膊,極盡溫柔,倒是一副恭敬溫順的樣子。“三姐姐如今身子大好,是大喜事,怎能為了這兩個(gè)奴婢再度勞累呢?不如將這事交給妹妹處理,等散了宴,妹妹定然好好查證,揪出這說謊的刁奴來。”沈玉瑤在一眾賓客面前表現(xiàn)得極為體貼。
“四妹妹說笑吧!此前就有刁奴意圖謀我錢財(cái),奪我性命。這次能夠回來真的是吃了好大的苦??!”沈玉容轉(zhuǎn)過頭來,笑著扯下沈玉瑤挽著自己的胳膊?!叭缃裼钟腥似凵喜m下,若是此事輕拿輕放,豈不是讓在場(chǎng)的各位大人笑話。傳出去了豈不連累孫姨娘落得一個(gè)“治家不嚴(yán),容奴欺主”的罪名。”
“所以,妹妹想……”沈玉瑤還想著怎樣為冬柳開脫。
沈玉容打斷沈玉瑤的話,繞過孫氏,走到沈辭面前,道:“父親,女兒曾經(jīng)滿身污名,辱沒了沈家聲名,自知是大錯(cuò)。只是如今大病一場(chǎng),死里逃生,終是有所頓悟,想要改過自新。因此女兒苛于自己不敢犯錯(cuò),也是見不得別人犯錯(cuò)而不知悔改?!彼f的平淡悠然,大有勸慰醒世之意。
在場(chǎng)的人都知道沈玉容所謂的“污名”指的是什么。是氣病祖母,是大鬧宮宴,也是謀害庶妹。
但都沒想到,她會(huì)如此坦然,將這事攤開來放在明面上。和曾經(jīng)那個(gè)瘋癲無狀的沈玉容判若兩人。
“沈大人,即便這政事繁忙,但這家宅之事也并非是小事啊。這家賊不查,家風(fēng)難正,豈不助長(zhǎng)了奸佞之風(fēng)?!弊钕乳_口的是御史中丞祁斌。
“是??!說的有理??!”在場(chǎng)的賓客微聲贊同。
沈辭迫于賓客議論,無奈道:“依容兒看來,應(yīng)該怎么做?”
“我想當(dāng)著各位大人的面,正一正尚書府的規(guī)矩,也好讓各位大人做個(gè)見證。”
沈玉容看著堂下跪著的二人,目光冷硬,緩緩而道:“這信我是寫了的,父親未收到。這問題就是出在你們二人身上了。”
“二娘子奴婢沒有說謊,奴婢怎么敢?”二人跪著,一言一語地為自己分辯者。
“容兒,這是你妹妹的生辰,不好讓各位大人看笑話的。還是等散了宴再審吧?!闭f著便拉著沈玉容朝旁邊席位上坐下。
“正是因?yàn)楦魑淮笕硕荚?,才更?yīng)該查清楚,以正家規(guī)。若是來日傳出去,說我們尚書府連奴仆都敢欺主犯上,那我尚書府臉面何在?”
孫韻荷還想說些什么,被沈玉容打斷:“孫姨娘你曾經(jīng)是母親身邊的近侍,后又得機(jī)緣去父親身邊伺候。母親過世后,更是掌管后院家事。若是姨娘如此放縱刁奴,豈不枉費(fèi)了我母親多年來的教導(dǎo)。”
在場(chǎng)的官眷中不乏幾位與沈玉容生母相識(shí)的,聽到沈玉容談起孫韻荷背主上位的“往事”,不免得暗中譏笑幾聲。
“我......”孫韻荷臉漲紅,被她說的臉面全無,想要辯駁,卻被沈辭狠狠瞪了一眼。
沈辭道:“容兒盡管放手去查,無論是誰,為父絕不姑息?!?p> 沈玉容不再理會(huì)孫氏,詢問跪著的二人:“冬柳說并未見過桑兒,桑兒卻說親手將家書交予冬柳。只需證明冬柳是否真的接觸那信,才能斷定你們二人誰真誰假?!?p> “冬柳,我再問你一遍,你當(dāng)真的沒見那信嗎?”
“老奴沒見過。”
“好?!鄙蛴袢葑叩秸龔d中央,從袖口掏出一藍(lán)色小瓷瓶?!按宋锸侨端碌膸煾阜N植的羅蘭草所萃取的汁液。平常人寫字用的都是黑色墨汁,而我寫的家書中用的藍(lán)色墨汁,藍(lán)墨中勾兌了少許羅蘭草汁,既能使寫出的字鮮亮又有一股子的幽香?!?p> 沈玉容走到桌案邊,環(huán)視一圈桌上的佳肴,用筷子夾起一只鳳掌置于白玉瓷盤中,又往上面倒了幾滴羅蘭草汁。
眾人不解:“二娘子這是何意?”
她不答。
接著從袖口取出一個(gè)黑色瓷瓶,打開瓶口,十分謹(jǐn)慎地用銀筷沾了幾滴,滴在了沾有羅蘭草汁的鳳掌上。
瞬間,鳳掌被銷蝕成煙。
眾人驚嘆!
“這是何物?”
“此物為赤水,能夠銷靡沾有羅蘭草汁的皮肉之物?!?p> 沈玉容走到冬柳面前,道:“我和桑兒都曾接觸過帶有羅蘭草汁的書信,對(duì)此物自是畏而遠(yuǎn)之。冬柳即沒碰過書信,那便用此水凈凈手,也好自證清白?!?p> 賓客中有人疑問道:“二娘子,這信都是幾日前的了,就算這老婦用這水凈了手,怕是也難以證明?。 ?p> “這極濃的羅蘭草汁沒個(gè)半月是散不盡的,所以此法依舊有效?!鄙蛴袢菹蚯耙徊?,伸手遞出那黑色瓷瓶?!岸阒恍枰辉?,便可還你清白?!?p> 冬柳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為何?”
“老奴……老奴今日碰過羅蘭草了……就在今早,奴婢挑了羅蘭草為四娘子的生辰宴做擺件的……”
沈玉容繼續(xù)發(fā)問:“那這羅蘭草擺在何處了?”
“奴婢瞧著這花不合時(shí)宜,便丟出府了?!?p> “一派胡言!”沈玉容厲聲呵斥著?!斑@羅蘭草喜寒喜冷,如今這時(shí)令怎么長(zhǎng)得出?況且羅蘭草是我二表姐長(zhǎng)寧將軍在疆北覓得的一小袋草種,被宮中貴人所喜愛,所以多數(shù)都留在元宮了。而泉露寺的師父也是機(jī)緣巧合之下才得了極少數(shù),你又是如何見過?”
沈玉容俯身,對(duì)上冬柳的眸子,壓低聲調(diào):“你若再不說實(shí)話,我就將這羅蘭草汁和這赤水一并喂你喝下!”她聲音平和,壓制之感襲面而來。
冬柳瑟瑟縮縮,怯怯地抬頭,視線落在孫韻荷身上。
孫韻荷痛罵:“賤婢,瞧我做甚!當(dāng)初我也是看你可憐,才讓你來身邊伺候,還許了你家弟妹活計(jì)。真想不到,你竟然恩將仇報(bào),白白害的容兒受冷落?!?p> 冬柳叩頭:“奴婢......奴婢有罪!奴婢是見過桑兒姑娘的,也是見過二娘子的信的......只是因?yàn)槊χ鴤?cè)妃的生辰宴,這才把這信忘記了!”
沈玉容輕哼:“冬柳,我與四妹妹都是你的主子,你只記得四妹妹的事,卻不記得我的吩咐,如此厚此薄彼,是想離間我們的姐妹之情嗎?”
“不......不......沒有。奴婢不敢!”
“既然不敢,那你便好好想個(gè)可信的說辭。我既費(fèi)了這些力氣才能回來,就斷然不會(huì)輕拿輕放?!?p> 在場(chǎng)的人都指指點(diǎn)點(diǎn),議論紛紛,猜測(cè)這刁奴是為了什么。
一炷香的時(shí)間過去了,冬柳開口:“老奴有罪。老奴想著二娘子在寺里養(yǎng)病,老爺就會(huì)讓人隔段時(shí)間送些銀錢。若是二娘子多待些日子,老奴也能從中多得些銀錢。是老奴見錢眼開,鬼迷心竅了?!?p> 冬柳這個(gè)理由都是可信的。若沈玉容一直不回來,沈辭就會(huì)一直讓人送香火錢給寺里的師父。冬柳從中私自扣下些,這些都是可行的。只是沈辭不知道,沈玉容自出了沈府后就被丟到了亂葬崗,那錢早就進(jìn)了孫韻荷和冬柳的腰包了。
“父親這欺主的刁奴,女兒是給您找來了,怎么處置就聽父親發(fā)落了?!?p> 沈辭多年來混跡官場(chǎng),斷定的案子千百件。今日還是第一次當(dāng)著京州官宦的面來料理自己宅院里的事。他的臉色青著紅著,并不好看。
“是妾的錯(cuò),管不好下人,害了二娘子空等多日?!鄙蜣o還未開口,只聽見孫韻荷撲通一聲跪下,又一次地裝癡扮弱,聲淚俱下地說道。
“姨娘怎么能怪你呢?之前我做出許多糊涂事,都是你護(hù)著我的,又怎么會(huì)害我呢?”沈玉容彎下身子,扶起跪著的孫韻荷。她說話時(shí)雖帶著笑,但這笑意卻像是厲鬼般瘆人。
沈辭鐵青著臉說道:“此等刁奴,就該亂棍打死丟出府去。”
沈辭剛要吩咐家丁把冬柳拖下去亂棍打死,沈玉容打斷沈辭。走到孫韻荷面前問道:“姨娘覺得該怎么懲罰她呢?”
孫韻荷愣了,不知道沈玉容為何會(huì)問自己,她只答道:“老爺,以妾身愚見,不如杖責(zé)五十,趕出府去?!?p> “杖責(zé)五十,看來姨娘也是想要她的命啊?!鄙蛴袢菥従忛_口。“父親,女兒終究也是活著回來了,并無大礙。不如杖責(zé)三十,趕去前院做粗活?!?p> 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孫韻荷越是想要冬柳的命,沈玉容就越要表現(xiàn)的寬容大度。
“二娘子好生奇怪,先前說的不能輕縱,現(xiàn)在是在替這刁奴說情嗎?”在場(chǎng)的賓客問道。
“小女大病的日子里,生死一線,恍如一夢(mèng),這才知道活著是多么美好且艱辛?!鄙蛴袢菘聪蛏蜣o:“如今她能坦白就好,終究是一條人命,我也想為自己積些陰德。況且有她做例,想來其他下人也不敢再犯?!?p> 聽到沈玉容這么說,沈辭也不再嚴(yán)懲。畢竟沈玉容現(xiàn)在也是好好站在這里。他不想好好的生辰宴成了刑場(chǎng),他只想快些息事寧人。便匆匆地命人把冬柳拖到后院受刑。
懲處了冬柳,沈玉容向沈辭拜別離場(chǎng)。她大搖大擺離去,留下沈玉瑤與孫韻荷恨之入骨……
而在場(chǎng)的人本意是來吃宴的,沒想到的是竟還看了一出好戲。尚書府庶女大擺生辰宴,廣邀四方賓客,而嫡長(zhǎng)女卻病弱離家,孤苦無依受盡刁奴欺詐……
沈玉容知道今日這戲自己作的拙劣,但所有人都會(huì)陪著她演下去。在場(chǎng)的官宦瞧不上沈辭自詡清貴卻又攀附權(quán)勢(shì)的行徑,這戲唱的越是熱鬧他們看得就越是得意。而沈辭卻又不會(huì)為了一個(gè)妾室與自家嫡女相駁,只得順著沈玉容做戲,以便于小事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