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火藥桶
“趙先生,上次你救老叟時便走過孫巡撫的門路,這次可否能為我登州遼民再去巡撫門中一次?”
陳立三看著滿座因為趙震進門而滿面狐疑之色的遼東商賈,直接拋出去了這樣一句話。
哦?這個年輕人居然能走通登萊巡撫的門路,在座的八達遼商臉上驟然從狐疑變作驚訝,而旁邊的齊管事當即搬過一把椅子。
齊管事在陳家地位,登州城中誰人不知,可看他此時恭謹神態(tài),眾人也自然明了來人必是陳立三倚重之人。
不過聽完陳立三簡略說完事情原委,趙震卻直接搖頭道:“就算小子肯去,此事也斷無成功之可能?!?p> “為何?吾等也不用衙門出錢,只是想自設粥棚。我們代官安民,孫巡撫向來愛惜我遼民,焉能不允?”陳立三不解地問道。
“不可能允許的,因為一旦允了你們施粥,這孫巡撫就把自己放在了整個登萊官場的對立面,乃至于整個山東官場的對立面!”趙震說得斬釘截鐵,提到官場之事,就連剛才欲走的耿仲明都安坐了下來。
李富春不以為意道:“賢侄言重了吧,這賑濟之事本為善舉,安能置巡撫于此等境地?”
李富春這話得到了屋中另外七位遼商的附和,眾人完全想不通,有人替他出錢出力安民,這么好的買賣,怎么還會有人不愿意。
“一句話,因為登州苦我遼民久矣?!壁w震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才繼續(xù)說道:“自天啟遼陷,近十萬遼民奔赴登州,我想問下諸位,歷代登州主官都是如何安置遼民的呢?”
陳立三在登州時間最久,想都不想就答道:“擇其強壯者為兵,余者擇其荒地為屯墾。”
“那么這荒地在安置軍屯之前又都是誰的呢?”趙震反問道。
這話根本不需要回答,登州自來地貧民多,但是大明開國二百六十年,居然還能有荒地存在,這只能證明那些荒地根本就是有主的地,沒有辦法分下去。
誰有能力占有這些荒地呢,只有登州當?shù)氐墓倩率考潯?p> 荒地多好啊,不用交稅,不用納糧,可是遼民一來,這些土地都被劃成了軍屯民屯。
所謂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在中國古代,奪人土地,那就是殺掉祖宗十八代的仇恨。
見眾人沉默,趙震繼續(xù)說道:“士紳恨遼民,百姓同樣恨遼民,自從遼民來登,糧價便經(jīng)年升高。前有人丁暴漲,后有紳士手下糧商推波助瀾,如今登州每石糧一到一兩三分銀。此價不說山東,便是在江南也稱得上一個貴字,登州百姓焉能不恨遼民。紳恨民怨聞就聞于登萊官場,今恰逢良機,彼等焉能不趁機逼遼民離開登州!”
登州人仇恨遼民的緣由,其實大家都有所感,但是趙震把根源條理清晰地擺出來,座中眾商面色去更加沉郁。
唯有耿仲明虎目一翻,冷聲問道:“良機,他們怎么看出這是良機了?”
都說耿仲明狡猾多智,果然看問題與這群商人不同,趙震將身子轉(zhuǎn)向這位虎將,正色而答:“看登州之局勢,首先要著眼遼事。若看遼事,則要遼西與東江分開來看。國朝歷來以運河漕糧供遼西,以登州海運供東江,這兩條糧道也便是朝廷控制兩路軍馬的憑借。所以這登州官府對遼民的態(tài)度,也要著落在東江鎮(zhèn)的興衰?!?p> 場中眾商初聽此論頗為新奇,陳立三面上隱隱有贊善之意,但耿仲明卻波瀾不驚道:“我當是什么新論呢,昔年袁可立為登萊巡撫時,便常常以軍餉到期,飄沒幾成以挾制毛帥。毛帥何等樣人,當即鼓勵遼東流民去登州求食,一可借登州安遼民,減少前線壓力,二能讓可立困于民事,無暇用記于我東江軍身上。另外招攬淮安商人到皮島貿(mào)易,若非袁賊禁海奸計得逞,朝廷以何制我東江!”
聽耿仲明將毛文龍當日策略娓娓道來,趙震聽得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一套囊括了政、商、軍三者合一的整體策略,毛文龍當真無愧一代梟雄。
驚訝歸驚訝,但是畢竟看過無數(shù)后世對此事研究的趙震,還是面色平和地繼續(xù)說道:“是啊,毛帥自然雄才偉略,以至于登州官員扣押皮島八個月糧餉后,當機立斷帶兵躍馬登州,此地遼民群起響應。自此登州官員再不滿遼民,也只能忍耐,但是偏偏毛帥于前年為袁賊所害。但是隨即孫巡撫上任,又將孔、張、李,以及耿帥您帶回了登州,他們雖屢此彈劾,可遼軍在登州兵強馬壯,他們也不敢奈何。只是如今,形勢卻不同了?!?p> 趙震說得嗓子一啞,咳嗽起來,而對面耿仲明的臉色卻迅速嚴肅了起來,朝著自己副官喝道:“去給這位趙先生添一杯茶。”
趙震接過茶水潤了一下喉,向耿仲明拱手道了個謝,才繼續(xù)說道:“皮島變后,出身遼西的黃龍黃總兵已徹底掌握皮島兵馬,登州官員再不懼東江北來。王將軍調(diào)任,孔、李兩位將軍出兵援遼,張將軍不問民事,登州城中只余一耿帥,如今又正因皮島之事苛責。如今登州遼民頭上再無人遮護,此時不動手,又待何時!”
登州水門小海附近一處茶樓后巷,停著一串轎子,轎夫們正圍著一個炭爐烤火。
茶樓雖然不大,但是裝飾得頗為雅致,尤其有一處亭樓正好可以看見三仙山。
“好,看賞!”
外面風雪飄揚,室內(nèi)卻溫暖如春,歌女一曲《玉堂春》唱罷,充當東道的蓬萊知縣秦士英,將一塊五兩的銀錠,擲入小廝捧上的木盤中。
“俗了。”同知賈名杰不屑地掃了一眼,隨后解下一個玉制扇墜丟了進去。
待歌女辭謝下樓,屋中的脂粉香淡去,秦士英才苦聲道:“賈大人啊,如今幾萬遼東流民聚在水城外圍,若是再不讓遼商救濟,吾恐生變啊?!?p> 賈名杰哼了一聲,就自顧自地喝起茶來,答他話的反倒是知府的幕友王師爺。
“秦大人勿憂,吾家明公已奏請宋大人命耿仲明那廝嚴加看管遼民,誤使其生事?!?p> 秦士英急道:“怎可如此,王先生啊,那耿仲明麾下俱是遼兵,讓他們看管遼民,豈非兒戲呼?”
“秦大人啊,念在你我同鄉(xiāng)的份上,我便和你說個明白,此乃一箭雙雕之策。若是耿仲明忠心任事,他必然酷制遼民,從二者必生嫌隙。若是耿仲明敷衍了事,若真造出事端,我們便可彈劾他一個聚眾謀叛之罪!”
王師爺說完,就端起茶杯細細品茗,與房中眾人談論起三仙山雪景妙處。
唯有秦士英依然心緒不寧,他是陜西三元人,家鄉(xiāng)早已為流賊禍亂,本以為考中了進士終于能逃出生天。
結(jié)果自己的第一份職務就是遵化知縣,遵化在直隸境內(nèi),位于山海關(guān)與京師之間,地當要沖,完全可以看出朝廷對他的看重。
但是秦士英是個聰明人,當他看見韃子在墻上留下的深深箭痕時,秦士英就暗下決心,此地決不可留。
于是當即廣聚銀錢,勾連人脈,終于在一年后就調(diào)到了登州蓬萊縣做知縣。
他都盤算好了,登州雖也是前線,但韃子不善水戰(zhàn)??!這又能撈功績,又沒有危險的地方,正適合自己做一任太平知縣的夢想。
可是沒成想,本來好好一個安穩(wěn)官,秦士英卻覺得自己日日坐在火藥桶上。
秦士英上次帶衙役去拆施粥棚時可被嚇壞了,那群遼民的眼睛都恨不得吃了自己,可這樣的遼民在他城外可是有好幾萬呢!
藤悠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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