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不回家

　　白天的長安城可以說到處都是嘈雜的，商販叫賣的大街，陌生人出入往來的城門，朝臣上朝的聲音，百姓和達(dá)官貴人閑聊聽評書的茶館。整個京城的人的說話聲加起來使得人煩躁，說不出是吵鬧還是平常，這事還得各憑心境。

　　日頭從清晨開始就忙碌的從地平面往上爬，一直爬到人們的正頭頂，說起來真是敬業(yè)又準(zhǔn)時，到了晌午現(xiàn)在又開始匆忙的下落。

　　翰林院的大學(xué)士李以復(fù)李老學(xué)士是當(dāng)朝首屈一指的大儒了，又號稱李五車的他當(dāng)年還是京城的一介教書先生。帶著一家在京城居住，京城居不易也不易居，每個月所領(lǐng)的教書錢也只是夠一家人的花銷和自己的買書錢而已，想要還有什么富余出來，憑著他這讀了二十幾書年的腦袋也實在想不出來。但李老學(xué)士極為喜歡買書看書，一個月不買幾本書就會渾身不痛快，走路吃飯連上茅廁也在看書。以至于在后來進(jìn)入翰林院搬家時，光用牛車?yán)叩臅妥阕阕吡宋鍌€來回，所以大家也叫他李五車。那換算成金錢也是一筆不小的資產(chǎn)了，看著李老學(xué)士穿著打補丁的衣服拉滿滿一牛車書的景象眾人嘖嘖稱奇，這與拉一車錢幣沒什么不同，畢竟古時候的書少，也值錢。

　　李老學(xué)士現(xiàn)在都還記得，那些教過的學(xué)生中有一個極為頑皮的吳姓學(xué)子。這個人極為頑皮，不愛讀書，愛練劍，喜歡到處憑著自己的一身三腳貓的功夫四處惹禍。不是昨天和武館的弟子的打架，就是今天在街面上和混混動手。不過由于被搭救的是自己被這些街溜子欺負(fù)的女兒，再加上這吳姓學(xué)子為人不壞只是還小，喜歡勇武斗狠的，李老學(xué)士就只是加強管教，多教給他些禮義廉恥的道理和故事而已。

　　但這個吳姓學(xué)子雖然對于讀書一事沒有絲毫的興趣，李老學(xué)士也不甚生氣，畢竟因材施教，不是每個人都有喜歡讀這些八股文圣賢書的義務(wù)。吳姓學(xué)子學(xué)的最為刻苦的是他們家中的劍術(shù)，每日來私塾上課也只是家中的家長想給他投下些讀書的種子而已。李老學(xué)士自己就能看出來這個吳姓學(xué)子在劍道方面的造詣肯定很高，再加上其身后的家族也是劍道名門，他自己本人也夠癡迷不肯在劍道上服輸，聽說小小年紀(jì)就在京城有一些小名頭了勝記斐然。

　　當(dāng)然像吳姓學(xué)子這樣的學(xué)員，李老學(xué)士記得還有三個，一個最為刻苦有天資但家中潦倒的劉羨芹，一個本朝戰(zhàn)功赫赫武將后代但也是不讓人省心的李潮陽，還有最為沉默寡言的楊望安。這四人天天混在一起，雖說年齡也小，但做過的荒唐事也實在不少。

　　十幾年后李以復(fù)李老學(xué)士已經(jīng)進(jìn)了翰林院，換住的屋宅不說是什么大院深宅，但也有能多出幾件空宅，也能雇來一些丫環(huán)少操心一些家事。

　　這時李老先生家后院中，丫環(huán)李梅放下手中澆水的鐵壺說：“小姐我們是不是該走了，畢竟是我們相邀的，讓吳公子等這么久會不會不好啊?！?p>　　“沒事，讓他等就等了，正好打壓一下他的氣焰，反正他最近不老實。”李兮子臉上出現(xiàn)些吃怒的神情，白凈的雙手依然還在一針一針的修滿著手中的女紅。

　　沒過多久李兮子放下手中的荷花刺繡，她抬起頭看了看天上躲在云中隱約出現(xiàn)的太陽，看著太陽在天上飄著的位置，李兮子估算了一下時間，嘴巴想張又閉，如此重復(fù)好幾次。最后才站起身來，不太解氣的說道：“好吧，那就出發(fā)吧，帶上東西我們走，今天就暫時饒過他?！?p>　　時間自己往后走了走，天相茶館前白蓬馬車在路上晃晃悠悠的才出現(xiàn)。吳十一帶著吳吃飯走下馬車來剛要進(jìn)去，就看見大街上不遠(yuǎn)處駛來的相熟馬車。

　　吳十一對著他身后的吳吃飯說：“看吧，我就說吧，這年頭碰面比的不是準(zhǔn)時，比的就是誰最后來。這不，我們就輸了一籌了，先來了一步。”

　　吳吃飯看看他又看看走來的馬車，抿著嘴擠了擠笑容，對他豎了豎大拇指，也不知道是夸他還是反話。

　　吳十一就在原地靜靜等著，直到李兮子走到他跟前他才說話：“李大小姐，最近是女工多了忙不過來，還是看書錯過了時間，這來的很不準(zhǔn)時啊?！?p>　　李兮子站在他面前對峙著：“吳大公子，彼此彼此，你最近也在一些勾欄瓦舍玩的很開心啊?！?p>　　“我還好，破罐子破摔而已，李大小姐不同，你是大家閨秀，又是書香人家，怎么能和我一樣呢。自己約了人反而晚來，就不反省反省自己嗎”吳十一繼續(xù)氣焰囂張的說道。

　　李兮子毫不示弱：“那我今天還給給你請罪咯，你敢受嗎？”

　　吳十一越加兇悍：“你敢請，我就敢受?！?p>　　兩人吵著場面一度發(fā)展到劍拔弩張，吳十一伸手去摸吳吃飯手中的劍，李兮子則準(zhǔn)備掏出衣袖里的繡花針。最后是丫環(huán)李梅趕忙勸說把兩人拉開，這才避免了一場原因無聊的沖突。

　　兩人來到二樓，二樓離人滿還差一桌，吳十一和李嫚坐上，后腳剛好又有幾個提著鳥籠的富家模樣的人上樓來，看到整個二樓都是座無虛席的，睜大了眼睛看了又看，最后幾人罵罵咧咧大步而去。二樓的眾人都在聚精會神的眼睛往一個方向看著，那是位老先生敲著醒木在講著小說怪異。

　　吳十一招手，小二笑臉走了過來。

　　“客官要點什么，我們店有新來的烏龍和高山毛尖都是剛摘的，新鮮?！毙《Ь吹恼f道。

　　“來壺龍井吧。”吳十一說道。

　　“我要一壺桂花茶?！崩钯庾釉谝慌哉f道。

　　吳十一：“再來碟五香瓜子?！?p>　　李兮子：“我要鹽水花生?！?p>　　吳十一：“還有桂花糕?！?p>　　李兮子：“還有水晶餃?！?p>　　吳十一試探道：“鹵鳳爪？”

　　李兮子跟著：“鹵鴨舌?！?p>　　吳十一接著說：“無花果。”

　　李兮子毫不示弱：“蜜餞?！?p>　　接下來是一段兩人的報菜名。

　　“燒茄子？”吳十一說道。

　　“煮白菜。”李兮子緊接著。

　　“五香魚？”“碳烤鴨?！薄盁?？”“松花肚腸?！薄熬呸D(zhuǎn)大腸？”

　　.......

　　“這些兩位是都要嗎，有的小店沒有我給你們到外面買去。”小二打斷道，生怕一直讓他們說下去茶樓都要關(guān)門了。

　　吳十一轉(zhuǎn)了個急彎說：“這些都不要，給我們兩個大西瓜，我們一人半個?！?p>　　小二也小聲的罵罵咧咧下樓而去，等會時，四人一人抱著半個大西瓜安安靜靜的聽著老先生的評書入了迷。

　　老先生說道：“在這氣氛冷冽之時，只見傅紅雪慘白的手放在漆黑的刀的刀柄之上，他聲音嘶啞的說道，可惜啊，馬上你就要死了。

　　他的對手在黑暗中看不到害怕還是認(rèn)命，他說，來吧，讓我來看看你的刀到底有多快。

　　傅紅雪摩擦著刀柄，下一刻他就鬼魅的出現(xiàn)在屋外。

　　我即使出刀，許多人也是看不到我的刀，你就是這樣。

　　說完屋內(nèi)的人倒下，無聲無息的再沒發(fā)出任何聲音。

　　大雪飄下來時，傅紅雪走在雪中，他慘白的臉漆黑的刀，在那以后江湖上再也沒人見過傅紅雪了。”聽到這，吳十一表現(xiàn)的高興極了，這是他唯一一部從頭追到尾的評書。

　　眾人掌聲響起，老先生起身拱手相笑接受，吳十一感動的在眾人面前給老先生送上一個大西瓜。眾人詫異，但老先生卻是突然記起什么來，他記得自己中年時也是這樣在說完一段評書后收到一個大西瓜，只不過那次評書說的非常不好，是被眾人轟下了臺的。

　　看著眾人罵罵咧咧哄亂四散而去的聲影，他這是第許多次準(zhǔn)備以后再也不會再說評書了。他痛苦的想要哭了出來，拖著沒有任何感覺的身體在講臺將要離開，這時一個少年舉著半拉西瓜，對他說：

　　“說了這么久渴了沒，吃口西瓜不，就是不怎么甜?！?p>　　他看著這個舉瓜少年，強忍眼中馬上要噴涌而出淚水。

　　“是給我的嗎？”他說。

　　“那你看這四周還有人嗎？”少年反問。

　　少年：“拿著吧，找個地方邊吃瓜邊哭，別讓人看到啊，這么大了，丟人?！?p>　　“我沒臉要?！彼f。

　　少年：“什么有臉沒臉的，我只是還小，買了個大的，吃不完送給你，又不是因為別的?！?p>　　少年又說道：“你就是還年輕，多被現(xiàn)實打幾次再頹廢幾次就好了，走吧。”

　　“那你呢。”中年老先生問道。

　　少年：“我繼續(xù)亂逛唄，我只要逃出來了就沒人管的著我，我不想回家，我爹只會讓我練劍。我娘自我出生起就沒回過家，人人都告訴我她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但沒人告訴我很遠(yuǎn)的地方在哪，我總覺得那些大人都在騙我。我是實在不想回家，我回家就要被逼著練劍，練不好還會邊打，練劍很累的?！?p>　　說完，少年抱著另一半的大紅西瓜邊走邊吃的離開了，背影看起來豁達(dá)瀟灑的，就是總有一種莫名的悲涼感覺。

　　少年走著，口中含糊的說著：“繼續(xù)到處逛唄，有家還能回是怎么的?！?p>　　那天已經(jīng)中年的他回到家中，先是把半塊西瓜挖了個精光，吃完半夜起來眼淚猛地的決堤而出。他大哭著，想著當(dāng)個人的不容易，又想著下輩子要不然當(dāng)個西瓜，但想想西瓜會被人吃，最后放棄了這個念頭。

　　那天他哭了半個西瓜的淚水之后，又披荊斬棘一路不回頭的才變成了現(xiàn)在的這個光光風(fēng)風(fēng)衣食無憂的老先生。終于在最后花團錦簇，燈彩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