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真相
馬兒走得不快,車駕緩緩駛過鬧市,往西城去。
盛纮臉色有些陰沉,目光直直地望著前方。
葉提坐在他左手邊,泰然自若。
車廂里安靜得很,車轂轉動的聲音隱約可見。
好一會,盛纮似是理清思路,問道,“你何時發(fā)覺不對的?”
葉提側過身,正對他,“舅舅,剛才先生也說了,那日衛(wèi)小娘分娩,先生曾詢問是否有請過郎中看診?!?p> 盛纮依舊目視前方,語氣也不變,繼續(xù)問道,“只這一個,你便去查?”
葉提笑笑,反問道,“舅舅這是懷疑外甥?”
盛纮猛地轉頭,看向他,眼中意味不明。
兩人對視好一會,盛纮未在葉提眼中看出一點不對,嘆了聲,“罷,且看你葫蘆賣的什么藥?”
“舅舅圣明。”
葉提贊了句,卻讓盛纮瞪了他一眼。
沒一會,車駕停至一處酒肆前,西城不算富人區(qū),也不是貧民窟,這酒肆環(huán)境馬馬虎虎。
“怎地在此處?”
盛纮一下車,便皺眉。
“舅舅勿怪,此中緣由,容后再稟?!?p> 葉提解釋了句,引著盛纮往里走。
那酒肆的主家一見兩人這等富貴穿著,當即笑著迎上來,作揖行禮后,謹慎問道,“貴客…”
“已定了雅間,主家不必麻煩?!?p> 葉提給了答案。
主家見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也怕惱了貴客,陪著笑又退回去。
酒肆的客人們皆奇怪地看著這對舅甥。
往里走,不多一會兒,一雅間前,葉提輕扣兩下,那雅間的門打開。
拉開門后,富桂閃到一邊,恭敬行禮,道,“見過主君?!?p> 一直以袖遮面的盛纮放下手,仔細看了富桂兩眼,“我認得你,你爹是城外莊子的莊頭吧?”
富桂連忙躬身,一鞠到底,“承蒙主君記著。”
盛纮點點頭,很是受用。
“舅舅,勿要叫郎中久等?!?p> 葉提出聲打斷他的享受。
盛纮不滿地又瞪了他一眼。
葉提全當沒看見。
兩人往屋里走。
屋子布置得不錯,書架、屏風、四方桌、圓椅、各類擺件,古色古香,當得起雅間一稱。
桌旁已坐著一人,尋常打扮,面相寬厚。
葉提引著盛纮,走到跟前,拱手深深一拜,“張郎中,久等了?!?p> 盛纮不明所以,只得跟著拱了拱手。
那人連忙起身,見葉提和盛纮穿著不凡,還如此有禮,心里那點等候的氣消了大半。
回了一禮,問道,“未等多久,不知二位貴人尋我來,有何事?”
寒暄套路,抬人一手。
“貴人不敢當,且容我引薦一番。”葉提擺擺手。
“張郎中,我姓葉,這位是我舅舅,姓盛。”
名、字避諱,姓還是可提的。
簡單地介紹了番,至少讓盛纮和張郎中互相有個稱謂。
三人落座,張郎中似乎不想繞圈子,道,“葉小郎君,有話不妨直說。”
葉提與盛纮對視了眼,看了眼張郎中身側椅子上的藥箱,露出笑容,道,“張郎中醫(yī)術不凡,在西城有不讓楊老的說法,今日來,實為向郎中詢問一次診斷?!?p> 張郎中擺擺手,“些許薄名,不值一提,小郎君若是主家,但問無妨;可若非主家,恕張某不便相告?!?p> 葉提點點頭,“理應如此,卻不知,張郎中是否記得,前段日子去過通判府上出診?”
這一問,張郎中反應過來。
再細細一看一直未開口的盛纮,當即起身,深深作揖,“不知通判當面,張某失禮,萬請見諒?!?p> 醫(yī)師在古代算是比較有地位的職業(yè),平日里也受人尊敬。
此番,張郎中可跪拜,也可不跪拜。
“郎中快快請坐,無須多禮?!?p> 見盛纮聽和善,張郎中松了口氣,坐下后,細細回想,道,“我記得那日,通判家有許多官兵,我以為出了什么事,嚇得我那個厲害?!?p> 盛纮苦笑,解釋道,“倒叫郎中誤會,非府上出事,其中細節(jié)不便詳述,見諒?!?p> 張郎中趕忙拱手,“通判此言重矣?!?p> 這客套,葉提聽得費勁,連道,“不知后續(xù)郎中診斷如何。”
張郎中看了他一眼,道,“我先是給一位自稱主事的小娘子看了診,那位只是心神有損,我便開了安神的藥;之后看的那位小娘子…她身懷六甲,我瞧完,便去回話先前的小娘,孕婦不多日臨盆,胎身有些大,卻不是大問題,只須清淡飲食,不可滋補,多行多走,便能平平安安?!?p> 這話,張郎中說得平淡,因這只是他諸多診斷中的一個。
可在盛纮耳中,無疑一聲驚雷。
清淡飲食,不可滋補,多行多走。
十二個字瞬間在盛纮腦中循環(huán)了幾遍。
他原本淡然的臉凝重得厲害。
葉提瞧了便宜舅舅一眼,繼續(xù)問向張郎中,“不知郎中可帶了診籍(古代病歷)?”
張郎中見盛纮的臉色,他大概猜出些什么,并不問,只從自己藥箱里取出診籍,翻到那日,遞到盛纮跟前,“通判請看?!?p> 盛纮的目光有些機械地轉到那本躺在桌上的診籍。
生怕自己眼花,更怕作假,他幾遍幾遍地看,墨水字跡、時間內容俱對。
那一頁,幾行字的診斷,在他心里放了把火,大火!
盛纮臉色肉眼可見得難看,很難看!
事情很明朗了。
產前去看診的張郎中明明白白告知林噙霜該如何如何,衛(wèi)小娘卻反其道行之,其心可見,其心可誅!
生怕便宜舅舅失態(tài),葉提趕忙起身,將診籍合上,遞還給張郎中,道,“煩郎中來一趟,只當是出一次診,診金不多,先生勿怪?!?p> “富桂?!?p> 他往外喊了聲。
一直候著的富桂當即開門進來,卻只立在門口,不多走一步。
張郎中心里有數,收拾好藥箱,沖盛纮、葉提拱了拱手,跟著富桂離開。
待門合上,盛纮沒了顧忌,臉色變得更快,只礙著長輩的尊嚴,沒發(fā)作。
葉提坐下時,一雙泛著血絲的眼睛轉過來,死死盯著他。
好一會,盛纮如從牙縫間蹦出字,問道,“昨晚為何不提?”
葉提勁松一般坐著,道,“顧全舅舅的體面?!?p> 體面。
盛纮臉頰一抽,“那今日為何又揭開?”
“一為舅舅,二為自己?!比~提依舊坦然。
“何解?”盛纮繼續(xù)問道。
葉提端起桌上的茶罐,不急不忙地倒茶,道,“于舅舅,子嗣是家族綿延關鍵所在,林小娘做出這等事,可見她是個害處,有礙舅舅家宅安寧,更有礙舅舅家族前程,舅舅待我不薄,昨晚外甥不當著舅母等人的面揭開,一是因事出內宅,二是怕再鬧起來,可無論如何,總歸要叫舅舅認清林小娘的蛇蝎之心。”
“于自己,外甥如今未及冠,也未取得功名,只能依靠舅舅,舅舅家宅安寧,萬事順遂,外甥也可自在些?!?p> 上次以退為進用過一次,這次不能再用。
既不能把話說滿,說得太好聽,那只能說摻兩分假的大實話!
“科舉?你志向倒不低?!笔⒗€淡淡道。
自家外甥的資質,于松正公那兒,他是多有耳聞的。
葉提聽得出,便宜舅舅這是嫌棄自己天資。
他挺了挺胸膛,道,“外甥雖愚…”
“你先把你那一手字練好吧?!?p> 沒等葉提表完決心,盛纮一盆冷水澆下來。
盛纮的字是出了名的。
能進京,一是因為考績,二是因為疏通,三就是因為他的字。
而葉提…
雖非狗爬,也挺說不上嘴的。
都是天資,苦也!
葉提白凈的臉紅了紅,想想,倒無法反駁,只得拱手,悶聲道,“外甥謹記舅舅教誨?!?p> 見狀,盛纮嗤地笑了聲。
打了這么一岔,他也冷靜下來,靜靜坐著,默默思索。
葉提也不急,飲著茶,靜靜候著。
許久,許久。
“你可有想過?若我一味偏袒林小娘,若林小娘再矢口否認,反說你栽贓,你該如何?”
盛纮再開口,竟是這個問題。
雖有試探的意思,葉提心里卻放松不少。
這至少證明,便宜舅舅總算是理智的。
他輕笑了笑,道,“這不是賭舅舅公正嗎?”
盛纮也笑了笑,直直盯著他,“我看不是,你此番謀劃,有頭有尾,不讓子房,你若沒有后手,我是不信。”
葉提微一皺眉,又松快道,“也罷,便說與舅舅,舅舅若不能公正處理,外甥自把一應證據口供送到舅母那兒,外甥手上還有一人,此人是周雪娘家里的,已經盯著張郎中好幾日?!?p> “你…你、你…”盛纮砰地起身,一臉驚駭地指著外甥,結巴得挺有節(jié)奏。
這后果簡直比昨晚當場揭開還折磨!
怕是自家那個大娘子能把后宅掀個底兒掉!
葉提趕忙起身,賠笑道,“這不是沒送嘛,舅舅勿要擔憂?!?p> 他不停作揖,盛纮臉色稍緩。
“你不知道你舅母什么脾氣?”坐下后,又斥了句。
葉提只得再表一番歉意。
小插曲過后,盛纮再次沉默。
好長時間,葉提都有點餓。
“你覺得我該怎么懲治林小娘?”
盛纮再次開口。
葉提精神一震。
他深知打蛇打七寸,不然不會布置這么些,更會直接在昨晚將事情挑了。
林小娘這人,不能給她辯解的機會,背著將罪定下是為上策。
罪,已定下;可誰人處置?
縱觀盛府后院,能處置林小娘,除了盛纮,誰也不能。
王若弗哪還有大娘子的風頭?
葉提那所謂的后手,實則后勁不大。
而想要盛纮處置林小娘,必得觸及盛纮的核心利益。
他如此籌謀,就是直擊盛纮最關心的利益,面子、家宅安寧、家族前程。
面子,他給盛纮保全了。
家宅安寧、家族前程的利害關系,不用他再挑明,盛纮自是清楚。
三者相加,盛纮不會不處置林小娘。
盛纮這話,還是試探!
驟風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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