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陛下,我有證據(jù)!”一個激動得有些顫抖的女子聲音響起。
周夫人走到堂中,躬身一禮。
“講來?!被实劭粗约褐卫碇戮钩霈F(xiàn)如此相爭的一幕,眼中早已滿是深痛。
“陛下,”聽到皇帝準允,周夫人穩(wěn)了穩(wěn)心緒,“臣妾有一支家傳玉釵,乃先秦古物,宮中典籍或是府衙文書均有記錄,但這玉釵被宋夫人因開閘一事而奪走……”她猛地看向宋夫人,“此時正戴在她的發(fā)髻之上!”
???
大家齊齊看向宋夫人。
怎么可能?
這種場合,明知道皇帝陛下親臨,宋夫人怎么可能挑選這支釵來佩戴?
宋鈞澤大吃一驚地看著自己的夫人,她再怎么愚蠢,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呀!
而宋夫人剛想反駁周夫人關于奪釵的說辭,但是一聽她說自己戴了這支釵,怎么可能,她非常確定自己佩戴的是什么:“你胡說!”
但是見周夫人投射過來的憤恨目光絲毫未動,她急忙抬手在頭上摸查。
突然,她感覺到了那絕無僅有的細膩質地與拙樸樣式。
飛速地拔下來,一看,可不正是那支玉釵!
但這簡直是見鬼了,這支釵已不見了多日,今日竟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在這種要命的場合!
她甩手就要將它狠狠摔在地上,卻被身后的侍衛(wèi)奪下,呈給了皇帝。
梁王心中吃了一驚,看宋夫人的反應,她應是不知情的,而且按照常理推想,這也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
他想到了一個人。
“您若想審理案件,請將雙方女眷也一并帶到當場。”
李妟,那小女子的這一句話,又是關聯(lián)甚重,這一次她是送來了證明宋鈞澤與周盛到底是誰威脅誰、誰請求誰的證據(jù),最直接的證據(jù)!
“還給周夫人。”皇帝當即做出了裁決。
宋夫人驚恐地張了張嘴,這么清楚的事實,她無論如何辯解也不可能再挽回。
宋鈞澤低垂下頭,狠咬著牙,眼珠在眶中不停地轉動。
“高景侯繼續(xù)說下去——”雖然查明了一個關鍵結癥,但皇帝的氣息沒有緩和,反而更加沉重。
“陛下,本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并不想驚動陛下,所以臣在奏折中只是說高景的管治需要多方配合,想請陛下來此巡視再做定奪,但是……”
“但是,我卻對你的奏折次次駁回,并且言辭多為訓勉之意?!被实蹮o比地慨嘆與愧痛。
“父皇,”梁王躬身相稟,“已經(jīng)得到高景侯奏折底稿,與向京中屢請封賞的內容完全不同,兒臣原想回京后再予以對證。”
“不用對證了,我認罪……”周盛轉眸看向梁王,最初的憤恨表情已不在,卻是淚水盈眶,“罪臣今日才得到一個提點,說有可能是我身邊的人用我的印章報送了假的奏折,臣和陛下的相互消息并不一致,啊——”他悔恨地喊出一聲,“罪臣一直心中不服,父親說陛下仁慈,但是為什么我感到的卻是昏庸?!”
梁王凝重地瞪著他,向前了一步。
但高景侯已全然不在乎,繼續(xù)道:“我認罪,因一時置氣,受他人蠱惑與蒙蔽掉進了陷阱,想要私下解決,做出如此禍事,無論陛下如何判罰我和我的家人,臣都認!臣罪該萬死!”
說著,他重重地叩在地上一個響頭,轉即飛身撞向身后的柱子。
“咚!咔咔!啪!”
廳堂都跟著晃了晃,周盛仿佛是先折斷了頸骨才落地,鮮血從他的身底漫溢出來。
“夫君!”周夫人撲了上去,撲在血跡之上的尸體嗚嗚痛哭。
皇帝不忍地閉上眼睛,梁王又上前一步,繃緊了面龐。
雖然知道他的結果不會善終,但是如此慘烈卻沒有想到,選擇這樣的結束不乏將門的血性,也不乏讓皇帝不必因如何處治他而為難的體念。
另一邊的宋氏夫婦嚇得倒退了好幾步。
他們也只不過是作威作福,壓榨了他一下,誰想到這個人這么死腦筋,竟然計劃舉兵害自己的性命,想想就是后怕。
但是,他現(xiàn)在留下的這個爛攤子對自己一樣不利,自己的罪過會怎么算?
“陛下,”宋鈞澤拉著夫人一起跪倒在地,“陛下明查,微臣只是見周侯無所事事又富庶無比,所以氣不過才會與他商議要些錢財,但是,報送陛下的折子,微臣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父皇,”梁王冷冷地道,“高景侯的侍衛(wèi)長已被抓獲,他是高景侯最信任之人,待審問之后便能知道,是何人盜用印章,宋郡守又為何明知高景侯有權直接上書卻有恃無恐?!?p> “啊……”宋鈞澤夫婦一下子癱倒在地。
“免去宋鈞澤南郡郡守之職,由郡尉暫代其責,梁王就地審理宋鈞澤一應不法之事?!被实鄣恼Z氣比剛剛任何時候都要果斷堅定。
“諾。”梁王領命。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宋鈞澤用最后的力氣低低哭喊著。
皇帝沒有理會他,而是看著凄慘的宋氏一家人,剛想下旨……
一直在最不起眼位置靜立的英嵐緩緩走到堂中,跪了下來:“陛下,罪婦人是侯爺?shù)逆?,已決心與侯爺一起領罪赴死,不過罪婦對陛下有一諫言,不知陛下是否準允稟報?”
遠處的周夫人抽咽著看向她,原來親眼見到侯爺身死她沒有傷心,沒有痛哭,是做了這樣的決定!
已經(jīng)淚痕滿面的周夫人又覆上了新的淚水。
“朕準……”皇帝的語氣低沉而哀婉,“你說吧……”
“謝陛下,”英嵐神情平靜,甚至有些凝滯,“其實,罪婦還身負另一重罪——婢曾是隨劉瑞公主和親的婢子,幾年前逃回了大漢?!?p> 這是一個令人吃驚的揭示,不過,只有皇帝立即想到了這一揭示所引發(fā)的深意。
英嵐繼續(xù)道:“和親之人到了匈奴,人生地不熟,受匈人欺負也就罷了,還受著叛漢者的欺負,內侍中行說的行徑,想必陛下也知曉一二,所有在漢時的忠義,在匈奴皆成逆行,我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已所剩無幾——這就是瑞公主和親的真實境況,陛下每年所派使臣都將這些情況如實轉告京中了嗎?”
皇帝被她不甚清厲的聲音問得心痛如絞。
“罪婦逃到這里,因為廚藝被侯爺賞識,但是能成為他的妾室,卻是因為我們都有同樣的遭遇——侯爺父輩立下戰(zhàn)功,他自己也日夜習武,以備戰(zhàn)時所需,這些忠與義沒有得到宋郡守之流的敬慕,卻反而成為他打擊的根由,陛下也派了幾次御使前來,但是這些京中權貴,本就信奉權力與威勢,他們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眼中怎么可能看到微不足道的事非曲直,怎么可能感受到被踐踏者所承受的苦楚?!”
英嵐抬起雙眸,看向皇帝,最后道:“陛下,您心懷天下,心懷臣民,但是請您多用一分心,請您任命與您有同樣心意的官吏吧!”重重地叩了一個頭。
“朕……記下了!”皇帝緊握著拳,低沉的聲音更顯蒼老,“朕保證從宋鈞澤之案開始,一定嚴查到底,為你們,為守護大漢江山的奉獻者找回世間公道!”
“謝陛下!”英嵐又一叩首,旋即站起身……
“英嵐!”周夫人跪行過來,拼命拉住她,“不!英嵐!”
“周氏!”梁王急行幾步上前,“你既然與高景侯如此相知有素,便應為他承繼忠義,撫養(yǎng)幼子導入正途?!?p> 想到孩子,英嵐淚如泉|涌,與周夫人相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