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老師不一起么？”
“他那張是B區(qū)的票。”
“那還是我去B區(qū)吧。”
“別呀，那邊側(cè)對舞臺，什么都看不到?！?p> “我喜歡一個人看節(jié)目?！?p> “對，他這人孤僻，我們坐他旁邊太打擾。”
“……”
我拿著李銘藝給我的票，在B區(qū)后排落座，時不時對著掌心吹氣。海明的冬天來得特別突兀，對于從小就在北方長大的我來說，這樣的冬天也著實過于寒冷了。我只穿了一件長風衣，內(nèi)里僅一件長袖白襯衫打底。李銘藝這廝還真是懂得節(jié)省，這個位置，別說看不看得到正臉，連人都是個黑點。體育場后排的位置地勢高，夜越深風越大，只有九分褲、單層帆布鞋護體的我，在寒風中越坐越冷。實在難熬，我站起身，拉緊了風衣，左右腳跺著碎步?？磥碇荒芗南Ｍ谌雸鋈藛T盡快多起來，靠著熱鬧的氛圍和人氣，讓人暖和起來。
“你還真是沒記性?！?p> 隨著及踝羽絨服緊緊地裹在我的身上，紀繁出現(xiàn)在我身側(cè)。此時，他自己身上也只剩下了一件黑襯衫，和平時不同，第一次見他鼻梁上架了副眼鏡。顧不上心中很多疑惑，將自己的風衣?lián)Q給他穿，他并沒有耍帥拒絕。
“你怎么會聯(lián)系李銘藝？”
“……”
我裹緊了羽絨服，蜷縮在座椅上，單刀直入。從再次相遇開始，我就決心再不與他拐彎抹角，不想給他含糊其辭的機會。我曾經(jīng)最后悔的并不是沒有挽留他，而是沒有歇斯底里地逼問過。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沒有那么長的生命等待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年少時，我們好多話不愿意直說，總以為來日方長，而如今，我活得越久，反倒覺得每一天越短，短到匆匆?guī)啄暾Ｑ劬瓦^，根本就沒有來日方長。想問的話，就馬上問，必然會受的傷，就立馬受，這樣傷口痊愈的那一天也能早點到來。崇尚速食主義的當今，我只想像個陀螺一樣，快一點結(jié)束每一場悲歡離合。但很明顯，紀繁并不打算配合我的節(jié)奏。我的駝色風衣穿在他身上，就像是大人搶了小孩子的衣服。他將十指交疊，手肘架在雙膝之上，直看著舞臺方向，長久地沉默。
“一切都是你的預謀對么？你早就在海大，你早就聯(lián)系了李銘藝，你早就回國了！你還知道什么？”
“……”
“既然如此，你為何要出現(xiàn)！”
“……”
“等著我欣喜若狂、投懷送抱？拋棄十年來唯一陪伴自己的朋友？紀繁，你讓我變成了一個笑話！”
“……”
演唱會即將開場，入場的觀眾漸漸將我們淹沒，他始終沒有說話。我終于懂得了林凡的痛苦，被愛的總可以無畏無懼。任我肝腸寸斷、萬般凄楚，他都無動于衷。不辯解，是因為無從反駁，只能等待，等到我自己消化掉情緒，等到我先行投降。時過境遷，我依然無法攻破他堅固的防線。
“我累了，紀繁，太苦了，愛什么的都太苦了，放過我吧。”
我躲開了紀繁伸到我臉頰上的手，兀自低頭狠狠地擦干了淚水。我最終萬念俱滅，情緒也隨之恢復平靜。
1
“紀繁學長怎么樣了？聽到消息，我真的嚇壞了?！?p> “無礙?！?p> 面對孟嫣然，我心存芥蒂，自然多了一份戒備。我決意不再像個小孩子一樣軟弱，只知道害怕，卻無計可施，那樣太蠢了。我必須盡快成長起來，像一個成熟的大人一樣，將自己保護好，才能少給別人添麻煩。
“那真是太好了。今天晚上8點，電影協(xié)會，在禮堂放《魂斷藍橋》，我和顧伯尼先去幫大家占位子?！?p> “不用幫我占了，晚上我有事。”
“一起去嘛，機會難得！”
“對呀，每周就放映這一天，你不至于這么點時間都要偷偷用功吧？”
“可不是嘛，我要是你放棄就好了，何必為難自己?！?p> 大課間，趁著林凡上尿遁的功夫，孟嫣然和紀諾一唱一和地諷刺揶揄我，顧伯尼則在一旁狂喝礦泉水，偶爾擦著盜汗，緩解尷尬。
“不了?！?p> 我懶得理會他們，簡單地重復了一次之前的答復。我再也不會因為礙于臉面，而放棄個人利益，隨波逐流。
“這都火燒眉毛了，你們還有閑心看電影？起..起來，我進去。”
上完廁所回來的林凡，不知道聽到了多少，此時，正依次擠過孟嫣然、顧伯尼、紀諾三人，重新坐回我旁邊。
“林凡，我可警告你，你可不許開小灶??！”
“對啊，群眾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少跟我比比花花的，我想開小灶，人家小爺也不肯！你們少在那里狗眼看人低！”
“焯，林凡！你才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二節(jié)大課的鈴聲就在他們你來我往地言語互毆中響起，數(shù)學老師拿著一疊試卷走進階梯教室，跌宕起伏的鬼哭狼嚎瞬間充盈整個教室。
2
紀繁還在留院觀察，夏佐阿姨此次受驚不小，就差將辦公室搬到醫(yī)院病房里日日陪護。每天早早結(jié)束工作，就跑去醫(yī)院照顧，一向清冷瘦削的紀繁已經(jīng)成功被她喂成了圓臉。而我則每天除了上課、吃飯、睡覺，完全將自己關在工藝教室里，搜集了大量的書籍、視頻資料，進行著成百上千種立裁造型練習。十根手指少見完好，幾乎每個指肚都無法幸免，全部被扎到千瘡百孔。兩個星期后，紀繁出院，我將自己獨立完成立裁造型推到他面前，他竟破天荒地對我束起了大拇指。
“@bony，@艾笑，周一晚上8點，大食堂集合，我設計稿完成了！”——凡凡
“我的兄弟姐妹”傳來一條新消息。
“林大設計師終于交稿了，鼓掌鼓掌！”——孟嫣然
“收到！”——bony
“好的?！薄?p> 3
“此次預選賽的主題是‘愈’，這是我按照要求完成的系列作品，共計3套，你們先看一下，有不明白的地方，隨時和我溝通?！?p> 林凡將已經(jīng)印刷成冊的設計稿，發(fā)給我和顧伯尼。最終的設計稿和之前給到我的設計方案完全不同，設計方案以設計說明為主，而設計稿是以視覺效果為最終呈現(xiàn)。短短兩周，就完成了完整的作品集，林凡的才華著實令我驚嘆。
翻開首頁，沒有目錄，直接沖入眼簾的就是他的主題表達。以顯微鏡下的病毒為素材，拼貼成了宇宙大爆炸的效果，給人以巨大的視覺沖擊。就好像在浩瀚的星河面前，人類有限的生命瞬間顯得渺小而卑微。
緊接著，是要素提取和色彩方案頁，水墨效果的原點大小不一、錯落重疊，使用了經(jīng)典的黑白灰配色，佐以不同飽和度的墨綠、灰藍，比例極少的橙黃作為點綴。
接下來就是面料改造頁了。我像極了應考不擅長科目的考生，在考場上接下分發(fā)的考卷，顫顫巍巍地翻到大題頁。還好還好，雖然題目非常難，但在我的備考范圍內(nèi)。主要應用的是面料形態(tài)的減型處理，運用燃燒、抽絲、剪切、磨砂等工藝手段，使面料形成亦實亦虛的效果。
待我翻到效果圖頁時，徹底傻了眼。并排三套抽象派畫風的效果圖，完全看不出紋理、材質(zhì)，只能從顏色、廓形中，大概區(qū)分出面料的薄厚軟硬。
沒有選料說明，款式圖、工藝說明空白，一如我一片空白的大腦。
翻到最后一頁，設計說明僅標記了一句話：愈，苦痛抗爭的勝利。
讀題結(jié)束，天崩地裂。唯一慶幸的是，擁有“童子功”的顧伯尼，看上去并沒有比我這個臨時抱佛腳的好多少。正愁容滿面地捏著那空白的兩頁，似是要把紙張看出個洞來。
“林凡！你在耍我么？不想我贏，你可以直說！何必如此做作！”
“我這兩頁也是空白的。”
我不明白顧伯尼何處此言，難不成以為我手里的這份就不是空白了么？所以連忙解釋，將自己手里的那份攤開給她看。誰料，此話一出，她竟惱羞成怒，摔了本子，甩身要走。
“我每次都是一邊制作成品，一邊尋找合適的面料，讓我現(xiàn)在就列舉出來所有的面料，繪制出最終的款式圖，我不太做得來。”
林凡阻止了顧伯尼的離開，拿起冊子，翻到設計稿一頁，犯難地皺著眉。
“我們?nèi)齻€一起制作，如何？”
“不行！”
林凡似是猜到了我的心思，我的建議剛說了一半，就被他厲聲呵止，但我心意已決。
“名額歸顧伯尼。”
“艾笑！”
“你不用過于感激我，也不是我怕輸，只是時間緊張，我們沒必要浪費在內(nèi)耗上，此時，能否拿得到正賽名額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林凡為了預選賽付出了什么樣的心血，也正因為我不認為顧伯尼優(yōu)秀于我，才決定成為他們身后的影子。若我不后退一步，顧伯尼一定會堅持與我一較高下吧。服裝是她的夢想，而我確實對服裝沒有她那般的熱愛。只有如此，才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