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若不是湯引每次的出現(xiàn)和離開都太過詭異,以他的表現(xiàn),石三都不太確定眼前這個青年是否真是從道觀神臺上走下來的“修士”。
行事作風,言談舉止都太過于普通了。
湯引思索了片刻,長長嘆了一口氣,起身開門,朝著院外走去。
天穹彎月成刀,但明亮的月華流照如清水,蓋滿了大地,這樣的夜色在年關時節(jié)是非常少見的。
院門外,一個挺拔的身影靜靜而立,頭上挽著一個道髻,黑發(fā)中藏著幾根白,面容清瘦,一身淡灰色道服,樸素而自然。
這是一個模樣看起來有五六十歲的老道人,眸光清澈明亮,精神抖擻,道骨仙風自蘊其間。
他自稱空鶴,見到湯引從屋舍中走出,那年輕的模樣讓他的神情先是一詫,隨即便立刻恭敬的行了一個道士禮,口中說道:“貧道拜見道尊天師!”
“我不是什么道尊天師。”
湯引搖著頭,他了解自己的跟腳,從小到大就與出家人沒有過幾分交集,所以也不打算在云棲觀的道士面前裝模作樣。
他繼續(xù)道:“我只是一個湊巧通過特殊手段來到此地的普通人罷了,配不上道尊天師的名頭?!?p> 聽到他這么說,空鶴道人卻是搖頭,很是認真的道:“雖說‘緣’與‘因果’這些話多數(shù)時候都是出自那些禿驢口中,但我道門也是信這些的。前輩既能以如此手段顯圣青野縣,那便是緣法注定的道尊天師?!?p> 對方一點也不在意湯引所說的話,也不曾詢問他的來歷。
“貧道深夜至此只為一事?!?p> 空鶴道人彎腰行禮:“請道尊移駕云棲觀,以證我天師正統(tǒng)?!?p> “天師正統(tǒng)?”湯引眉毛一挑,隨即心生恍然。
自己的言行舉止自然瞞不過真正的道士,但這空鶴道人卻依舊請他去云棲觀,原來是別有目的。
而對方的話,也讓他對那所謂的天師正統(tǒng)也升起了不小的興趣。
“不知是什么天師?哪種正統(tǒng)?”湯引問道。
空鶴道人面色沉靜,不卑不亢答道:“近兩千年傳承,葛玄天師正統(tǒng)之道?!?p> “葛玄天師?”
這個名字讓湯引頓時瞪大了雙眼,有些不敢相信,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人名。
“太極左仙公?”他問道。
聞言,空鶴道人面上表情一頓,雙眸凝視而來,但轉(zhuǎn)刻立馬恢復了正常。
“正是!”他肯定的回答讓湯引長吸了一口氣。
天師葛玄,三國時期聲名遠揚的方士,據(jù)《抱樸子》記載,曾經(jīng)師從左慈學道,修煉道術,得傳《九鼎丹經(jīng)》、《太清丹經(jīng)》、《金液丹經(jīng)》等,并受諸秘訣。
相傳他在江西閣皂山修道,常辟谷服餌,擅符咒諸法,道教尊其為“葛仙公”,又稱“太極左仙公”。
神州道教和民間關于他的傳說很多。
傳聞他能將口中吐出的飯粒變成成千上萬只蜂,能使頑石走路,蛤蟆、昆蟲、燕雀能在他的指揮下臺五音六律翩翩起舞,能從井里取錢請客喝酒,能畫符箓為民祈雨。
有的說他能拿妖捉怪,曾經(jīng)在酒店鞭打妖邪,為一秀才解除蛇精纏身,焚邪廟惡小鬼。
還有人說他曾隨孫權(quán)出游,沉于江中,數(shù)旬而歸,曾給屈家二女仙丹,使二人服后成仙而去,在石壁煉食丹藥,不小心掉下一粒,一鳥吃后,即成仙鶴。
據(jù)傳他功行圓滿后,東華帝君錄其名入仙籍,林林總總,仙跡廣泛。
后與張道陵、許遜、薩守堅并稱為道教四大天師!
其從孫葛洪同樣也是道門代表人物,號抱樸子,潛心于修行與煉丹之術,精通醫(yī)藥,被人稱之為小仙翁,一生著述頗豐。
湯引怎么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世界聽聞天師的名號,甚至還有今世道觀爭那傳承正統(tǒng)的名聲。
這又讓他想起了之前在破道觀中尋到的那三本道藏典籍,其中就包含著與神州同本的《度人經(jīng)》。
原本以為這是巧合,但如今看來,這個世界似乎并不是那么簡單。
“我也聽過葛玄天師之名?!睖潇o了下來,看著老道饒有興趣的道:“但我去云棲觀一事又和天師正統(tǒng)有什么干系?”
空鶴道人沒有隱瞞,大大方方的道:“大趙境內(nèi),道門式微,千年國運變幻,曾經(jīng)的道統(tǒng)傳承稀稀落落,所剩無幾。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中,率先煉精化氣以入境者,便是大趙道門天師正統(tǒng)?!?p> 他的話語讓湯引沉默了下來。
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返虛、煉虛合道,這是道教內(nèi)丹術的修行階段。
在神州,這僅僅只是那書寫在道藏典籍中的道門術語,但在這個世界……
是真是存在的修行?
這似乎與石三先前所說的練氣士、宗師、修士等等,應該是有著一些關聯(lián)。
湯引沒有詢問這其中詳細,只是沉吟了片刻,隨后開口道:“我對這片土地的了解太少,不知道云棲觀有沒有各種記錄典籍?”
“我云棲觀為沙河郡之貴,門中書畫、典籍、經(jīng)藏無數(shù),道尊天師可隨意翻閱。”空鶴道人笑答。
云棲觀不僅是石三口中那青野縣最大的道觀,更是沙河郡道門之首!
老道知道,這個不知從何而來,借道尊雕塑降臨此地的神秘人物應是答應去云棲觀了。
只要這位能去自家道觀待著,有云棲觀上下運作,根本不許耗費多少時間,自然能營造出天師正統(tǒng)的山門傳承來。
畢竟在大趙,道門整體已經(jīng)衰弱到都快與江湖幫派平齊而論的地步了,一個入境之人就顯得尤其的重要。
盡管,眼前這個青年看起來似乎就如普通人一般……
但那以道尊像顯圣的手段才是最為關鍵。
湯引點了點頭,簡單的與石三做了個告別,然后照著空鶴道人先前的動作朝對方行了一禮:“我叫湯引,你以后還是直接稱呼我名吧,別叫道尊天師?!?p> “貧道明白,道……”老道士笑了笑,連忙改口:“湯引道友?!?p> 隨后,兩人迎著月光,踩在年關的隆冬雪地上,朝著村外緩緩邁步走去。
小院門口,石三的目光緊緊盯著兩人的背影,蹙著眉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他悵然若失回過了頭,旋即釋然一笑。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修士?”他自語著,轉(zhuǎn)身進了院子。
抬眼看去時,發(fā)現(xiàn)除了自己的房間外,另一個屋舍房門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推開,一個五六歲的男孩站在門口,瘦小的身子連屋內(nèi)的油燈火光都擋不住。
“你怎么出來了,外面冷,快進屋去?!笔觳阶吡诉^去,一把抱起石涼雨,將他扛進了屋子。
“爹,我剛才又做夢了?!?p> “什么夢?”
“我夢到了一扇門,很大,比村外的山都要大,而且還很遠,就好像,好像……”石涼雨的腦袋轉(zhuǎn)動,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天地,想要找一個能類比的事物來。
最終,他看到了遙遠的天空,月牙如勾,終于滿意:“就像月亮一樣,滿月時候的月亮?!?p> 石三溺愛地點頭,笑著應和他道:“然后呢?”
五六歲的小男孩很開心父親能與自己談論剛才做的夢,興高采烈的繼續(xù)講述了下去。
“然后我就飛起來了,從那個門的縫鉆了過去,去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那是個很奇怪的地方,特別怪?!?p> “有多怪?和爹爹所說?!笔龑⑺诺搅舜采?,坐在旁邊,為其溫柔的蓋上被褥。
“那個地方有好多山,不過上面沒有樹,好像都是石頭做的,直直的立在地上,就好像特別大的柜子?!?p> “還有很多和牛差不多大的鐵盒子,下面長著四個像是車輪的東西,在地上到處跑,但前面卻沒有拴著馬……”
“哦對了,還有光,那里什么顏色的光都有,五顏六色的,晚上都不用點油燈?!?p> “……”
石三靜靜的聽著他說著,笑著應和著他的話。
講了許久,石涼雨終于停了下來,眼睛望了過來:“爹爹,我不想去那個地方,那里雖然很有趣,但是沒有我認識的人。”
“你就是做個夢而已,別想那么多。”石三安慰道。
石涼雨乖巧的嗯了一聲,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爹爹,剛才那個和云棲觀的道士爺爺一起走的是大哥哥嗎?”
石三知道,男孩口中的大哥哥便是湯引,于是肯定的點點頭。
隨后,他笑了笑,從懷中摸出了一樣東西,交到了石涼雨手中。,
那是一根墨青色的短釵,如玉一般溫潤,在釵腳刻著“南柯”二字。
“這是大哥哥的東西,忘了帶走,爹爹先放在你這,等大哥哥什么時候找回來,你就給他。”
“好?!?p> “嗯,睡覺吧。”
……
走出石涼雨的屋子,關上房門,石三目光望向村外,那是去縣城外云棲觀的必經(jīng)之路。
“你到底是不是修士,如果真是像卿芷那樣的人,為什么東西被我拿了卻毫無所覺?”他低聲喃喃,眼神深邃沉靜,不知道心中在想著什么。
“還是說,你根本就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