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將湯引帶入屋中，沉默的為他倒了一杯茶水。
用的正是之前擺放在另一個房間桌上的青瓷茶具。
石涼雨在他自己的房間，已經(jīng)躺下熟睡，兩人說話時盡量壓低著聲音。
“石大哥，和我說說這幾天的事吧?！睖龥]有追問對方為何會得知他的到來，如今最想要了解的是關(guān)于自己兩界穿梭的問題。
他兩次落于道觀神臺之上，被人當(dāng)作道尊供奉，絕不是巧合意外。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或者說……”石三面容沉靜，與他魁梧的身材顯得異常不搭：“是什么存在……”
“為什么這么說？”
石三伸手端起身前的青花瓷杯，指節(jié)摩挲，眸光如瀚海深淵一般低沉。
湯引這時候才注意到，他的一雙手上竟沒有一點老繭，皮膚嫩如初生的嬰兒，根本不像是一個終日耕種的山野村民。
但對此，他其實并沒有感到多大的意外。
幾天前在見到那絕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村野中的一套茶具，以及屋舍內(nèi)毫無理由的暖和氣息的時候，湯引就有了一些心理準(zhǔn)備。
沒有哪個富家大小姐會真的嫁給一個普普通通的村夫。
“很久以前，我遇見過你這樣的存在?！?p> 石三抬起頭注視著湯引，眸子深邃，似乎想要看透眼前青年身上一切的秘密。
“練氣士、宗師、超凡、賢者……你們這類人有著太多的稱呼，而我更喜歡用修士稱呼你們?！?p> “有人以武入境，有人以禪入境，有人以道入境，有人以技入境，太多太多。很多人都說諸法同流，但你們這樣的人還是太少了，少到讓愚昧的俗人將你們看作神仙，恭恭敬敬的放在神龕上祭拜，跪求那所謂的一星半點恩澤?！?p> “但我知道，你們其實和我們都差不多，不是圣賢，不是神明，依舊如凡人一般有著欲望，有著憤怒，有七情六欲……”
湯引皺起了眉頭，他不知道石三這番話到底在說些什么，但他能感覺出，對方看他的眼神和幾天前大不相同。
那時候的石三是在照顧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神情中有掩不住的同情與憐愛。
而現(xiàn)在，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棵古木、一尊雕塑……
石三閉上了眼睛平復(fù)著自己迷亂的思緒，許久后才緩緩張開，但卻沒有看向湯引，而是注視著身前的青瓷茶具。
“涼雨的娘就是你這樣的人?！?p> 湯引訝然：“我這樣的人？”
“嗯?！笔h首，但隨即又搖了搖頭：“但她和你不同，她走的時候，是變成了一場雨，七月份酷暑下的一場瓢潑大雨，下了整整七天，雨水很涼，讓整個松州的天氣都冷了下來?！?p> “后來我聽人說，那是化象萬千，玄牝真妙，事我諸我，唯一本我?！?p> “我聽不懂，但隨著這些年的打聽，總算了解到了一些?！?p> 他話語未停，接著道：“這是修道的一個境界，演化萬象，心魂系于天地，來時便去一抷土，走時亦能作流水?！?p> 湯引聽得一頭霧水，臉上表情愕然。
“你也是化象的修士對吧？”石三盯著他，兩只眼睛中有異樣的光，夾雜著各種情緒。
這樣的神情讓湯引原本想否認(rèn)的念頭頓時一滯。
“你有所求？”他試探性的詢問。
“我想要找到她！”石三像是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一般，一字一頓的道：“哪怕她是高高在上的仙圣，哪怕于我十余年的光陰只是她心魂的一場夢?！?p> 一邊說著，他扭過頭，看著側(cè)面那厚厚的一堵石墻，目光仿佛能穿透泥石，看到另一個房間中沉沉睡下的石涼雨。
……
隨后，湯引和石三談了許久，總算了解到了自己幾天前回歸地球后的事情。
在意識離開此世界之后，他這具身軀血肉凝固，面容改變，最終化作了一尊泥胎塑像，寶相莊嚴(yán)，正是那矮山道觀之中的道尊像。
也正是因此，石三才認(rèn)定他是與石涼雨娘親一般的修士。
先前是心魂寄托道尊像才幻化成人，離開后又重歸于泥塑。
所以，他回來將道像搬回了道觀中，并修繕各處，供上香火。
“那你怎么會知道我今夜會來？”湯引疑惑。
聞言，石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聲音低了很多：“涼雨是和普通人不一樣，他夢見了你?！?p> “夢見了我？”
牽扯到夢，湯引心神一緊，想要確切知道其中緣由。
“老道士還在的時候，我?guī)е鴽鲇暌踩ミ^幾次道觀。”石三解釋：“他告訴我，涼雨天生貼近神圣，心魂勾連天地，夢中能見諸象。”
“我聽不明白?！睖久?。
石三笑了笑：“我也不明白，你們這些道士就是這般，神神叨叨的，只說道意多玄，不可塵世多言語?！?p> “我不是道士?！睖龘u頭，但對方就像沒聽見一般，毫不在意。
話談許久，直到最后，湯引既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對方認(rèn)定的所謂“修士”身份，至于幫其尋回石涼雨的母親，他也是含糊其詞，沒有多談。
“你的事情并不是只有我一人知曉，一村一地，什么雞毛蒜皮的小事都瞞不住了……”石三突然開口說起了這樣一句話。
湯引看向他，知道后面的內(nèi)容才是關(guān)鍵。
面對如此審視的目光，石三無奈的道了一聲恕罪，滿含歉意：“云棲觀的道士也聽聞了這件事，曾去那小道觀看過，最初雖只覺得是我們村中編纂的流言，但還是留了個心眼。以他們的手段，你如今重新變幻成凡俗肉身，那些道士八成是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
咚……咚咚
湯引話音剛落，小院外在此刻傳來了短暫的敲門聲，緊隨而來的便是中氣十足，且滿是虔誠的陌生人聲：
“云棲觀道人空鶴，拜見道尊天師！”
話畢，院外冷夜重新陷入沉寂，仿佛一場幻聽。
但兩人都知道，此刻在那院門外，有一個道人默然靜立，身前便是院門，不逾一步。
湯引摸了摸手中墨青色的南柯釵，思緒流轉(zhuǎn)，飛速判斷著如今的處境：
由于某些原因，他能借著矮山上道觀中的道尊像穿梭兩界。
這讓石三誤以為他是什么所謂的化象修士，而云棲觀更是可能認(rèn)為是道尊顯靈……
但湯引自己知曉，他只是一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