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舍的人早就瞧見了兩人，只因看到了蕭子戊，大家全都擠在門房不敢出來。墨非毓剛往回轉(zhuǎn)身，就聽門房木生大喊一聲“回來了”，一時間所有人都沖了出來。大家簇擁著墨非毓回到書舍，輪著給他拜年討紅包。祥嫂偷偷給兩人藏了不少干貨，元斐留下一個最大的炮仗給墨非毓，小月月和大月月拉著墨非毓去看她們貼的窗花，足足亂到晚飯開飯才消停。
“來了！”還是老樣子，隨著祥嫂端著最后一道菜走進房間，早早圍坐在桌子邊上的人全都舉起筷子準備開搶，元斐更將筷子瞄準了他心心念念的一只醬豬手。
“干什么！”祥嫂將一盤四川香腸放在桌上，同時重重拍打了一下兒子的手，“這些是留給先生的?！?p> 元斐望著那一只足有兩個拳頭大笑的油亮亮的醬豬手，連咽了好幾口口水，嘀咕道：“這個豬手明明是昨天剛買的?！?p> 祥嫂見一桌的小孩把筷子收回去了一些，但隨時都準備著卷土重來，指著大家道，“你們一個個也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p> “祥嫂，今天是我們團年，你就別管他們了?！蹦秦剐χ溃按蠹曳砰_了吃?！?p> 大家望著祥嫂，都不敢動手。
“先生吩咐，放開了吃?！?p> 元斐一伸手，那只醬豬手已經(jīng)到了碗中。大伙見狀，無數(shù)筷影同時飛了出去。
“祥嫂，請坐?！?p> “都是你給慣的。”祥嫂瞪了一眼墨非毓，她雖然一臉嚴肅，但還是坐下來拿起了筷子。
好在菜品十分豐盛，盡管桌上風卷殘云，依然管夠，而且有祥嫂“護駕”，墨非毓面前幾道留給他的菜得以免于浩劫。
“娘，明天元宵節(jié)，有什么好吃的？”
“嘴里還吃著就想明天！”
“那還不是娘做得好吃?！?p> “貧嘴！”祥嫂真擔心他吃壞肚子，“你倒是慢點！”
“大口才偶味?！痹骋驗樽炖飽|西太多，話也說不清楚了。
“小月月，”祥嫂見他不聽自己的，“你說說他?！?p> “元斐哥，你多吃點，來，這塊給你。”
坐在元斐斜對面的小月月還沒吃幾口，元斐碗里那只豬手已經(jīng)下肚，只剩下糊在碗上的醬油，他又開始攻占其他美食。小月月給他夾了好幾塊肥肉。
“謝……”元斐正夾起一塊紅燒肉，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轉(zhuǎn)頭望著小月月道，“干嘛多吃點？”
“明天呢，有很多好吃的，不過你不一定有口福啊?！?p> 元斐一聽這話，突然像被誰掐住了脖頸一般，滿口的美味忘了吞下去，剛才一刻不停的筷子也放了下來。
“你腮幫子鼓那么高干嘛？”
“我沒鼓……咳咳……”
因為急著澄清，元斐險些兒噎著。他比小月月大六歲，個頭更比小月月高出兩個頭，但在小月月面前卻變得十分老實。
大家看在眼里，都忍不住好笑。墨非毓也奇道：“元斐明天怎么沒有口福？”
木生道：“明天元宵節(jié)，大月月和小月月一個做燈籠，一個出燈謎，說好讓元斐哥猜，猜中一個可以吃一道菜。”
“哦？”墨非毓看了一眼小月月，“你自己出的燈謎？”
小月月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先生你是不知道，”祥嫂笑著道，“這丫頭每天往書房跑，這半年怕把您書房的書給看遍了。她現(xiàn)在是一得空就躲在角落讀書?！?p> “我干了活的。”小月月怯生生地抬起頭。
“我不是說了，能偷懶就偷懶嘛，我看只有小月月肯聽我的話?！蹦秦箿睾偷乜戳诵≡略乱谎郏D(zhuǎn)頭問元斐，“你不喜歡猜謎？”
“不喜歡。”元斐連連搖頭。
“那你還和小月月賭？”
元斐嘆了口氣，皺著眉道：“因為上次輸了，說好元宵猜燈謎?！?p> “上次是什么時候？”
“初一?！?p> “初一為什么要打賭？”
“因為大年三十輸了?！?p> 大家爆發(fā)出一陣歡笑聲，木生道：“自從搬到書舍來，他就沒贏過，上次欠下次，估計啊會一直欠下去?！?p> “有這回事嗎？”
“有?！?p> 幾個小家伙紛紛細數(shù)黎東賭輸?shù)氖论E，亂糟糟地嚷了好一陣，元斐果然一次也沒贏過。
“明天是元宵節(jié)，如果猜不出燈謎就沒飯吃豈不掃興，”墨非毓笑著道，“我倒是有個辦法能幫你。”
話音方落，小月月立即道：“先生不許幫他?！?p> “你聽我說完?！蹦秦姑嗣念^，“以后凡是元斐賭輸，他幫你干一天活，你安心讀一天書，他呢，可以免一次懲罰，這樣好不好？”
“好?！痹骋宦牳苫羁梢悦饬P，想也不想就立即答應。
小月月睜著閃閃發(fā)光的大眼睛看了一眼墨非毓，又轉(zhuǎn)向祥嫂，祥嫂惡狠狠地道：“反正你也天天偷懶，他整天飽食飽脹，不多干點浪費糧食?！?p>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熱熱鬧鬧吃了晚飯，一直聊到后半夜，巴祁伺候墨非毓洗漱好扶上床，墨非毓只是瞇著眼養(yǎng)神，沒有打算睡，似乎是想多感受一會兒書舍中其樂融融的幸福。
畢竟，這樣的氣氛在蕭府是絕無可能有的。
第二天，墨非毓和巴祁帶著蕭府備好的謝禮前往趙府。今天是元宵節(jié)，街肆已開張迎客，街上大部分穿著新衣，手上拿著禮物，臉上帶著喜氣。墨非毓心情也很不錯，盡管寒風撲面，還是堅持讓巴祁打開車簾感受著新年的氣息。
馬車飛速前行，剛剛了過嘰石街，墨非毓的視線突然掃到一個人。
那人穿著普通，距離馬車足有二十步之遙，本來不至引起墨非毓的注意?？梢皇撬L相太過出眾，二是一看到自己乘坐的馬車，立刻端端正正地立向這邊望過來。
墨非毓很快認出，她是曦和樓昔日的頭牌挲羽姑娘。
“停一下?！蹦秦狗愿懒艘宦?，隨即探出了頭。
挲羽意識到是墨非毓的目光是看向自己時，立即邁著輕快地步子跑了過來，向墨非毓恭恭敬敬一揖：“先生好，挲羽給先生拜個晚年，祝先生福泰安康?！?p> 墨非毓回了禮，微笑著道：“買元宵來？”
“嗯，”挲羽手提一個竹籃，籃中裝著白糖、芝麻、核桃仁、豆沙之類的湯圓餡料，還有幾個花燈，她臉上再無一絲往日的鉛華與浮媚，取而代之的是樸質(zhì)的寧靜與嫻定，“先生走親戚去？”
墨非毓點了點頭：“原來你一直留在夏呂?！?p> “我相公是夏呂人，就留在這里了。”挲羽大大方方說完，又地下了頭。
墨非毓聽她已嫁人，微微凝定了一下，目光無意間落到她手上，只見她的手因天寒而有些紅腫。
“封琴了？”
挲羽淡然一笑：“他不喜歡，我也不想再碰了。不瞞先生，自從為先生彈奏《夏呂月夜》之后，我就沒再碰過……以后，也不會再碰了?！?p> 墨非毓聽到這里，不由心下黯然。挲羽是聰明至極的人，忙道：“先生放心，我現(xiàn)在很好，什么都好?！?p> 雖已無往日的神采，最鐘愛的琴藝也丟了，但與昔日的生活相比，她顯然更喜歡如今的寧定。
這，或許是最好的結(jié)果。
“回去吧?！?p> “先生先走?！标鸷鋈幌肫鹗裁矗瑥幕@子里拿出一個孔明燈，“這是我定做的孔明燈，祝先生多福多壽，請先生一定收下。”
墨非毓笑著收了：“多謝。”
挲羽仍立在原地，墨非毓知道自己不走，她不會先走，沖她微微一笑，命馬車繼續(x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