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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傘之下

第二十一章 光彩

一傘之下 武中 3732 2021-11-03 17:38:00

  他心有所思,也不上馬,只緩緩踱步向北,走了快半個時辰,才來到城北的茶鋪,舉目一望,后面果然有一庭園。

  片刻之前,他還嫌時間過得太慢,恨不能立即與挲羽在寓所一會,此時卻幾乎沒了興致。來到西北小門,很定了定神,才敲了三下木門。

  “咯吱……”小門開處,鼻息中先傳來一縷香氣,此香氣若幽蘭,不同花香,也不是任何一種胭脂水粉,然馥郁動人,讓人心馳神醉。

  挲羽已換了一件淺綠的薄錦衣,用極細的、桃紅色的絲質(zhì)在領口繡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淺棕色的線條則織成了一枝奇巧的枝干,從領口委委曲曲,一直延伸到腰際,一條玄紫色的寬腰帶松松地掛在腰上,搭配梅枝,更顯窈窕身段。這身服飾很樸素,穿在挲羽身上卻別有一番韻致。

  此景與方才街上所歷,簡直一天一地,蕭錦弘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由愣住了。挲羽素手輕輕一揮,朱唇輕啟:“公子請進?!?p>  蕭錦弘邁步進入園中,挲羽立即關了門。

  園子不大,但布置精巧,入門便是曲折游廊,階下鵝卵石漫鋪成一徑甬道,前方花柳成蔭。挲羽一言不發(fā)在前走著,蕭錦弘跟在身后,花樹映襯下,景美人更美。

  來到兩三房舍前,門前有幾樹芭蕉,院中放著一張花梨大案,案上隨意擱著筆墨紙硯和幾張書法作品,蕭錦弘不由多看了幾眼,不由皺了皺眉。挲羽領著他進到西面一間房中,蕭錦弘微一環(huán)視,但見屋里陳設簡單,只兩凳一桌和一個茶爐,既非客廳,當然,更不是閨閣。

  “公子請坐?!碧嫠舆^了披風,又從爐上去了茶壺,斟了兩杯茶。

  蕭錦弘坐下后,望著杯中茶水道:“都說姑娘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今日一見,才知并非虛傳。”

  挲羽緩緩垂下眼眸,嘴角仍掛著淡淡的笑意:“我從小就愛寫字畫畫,沒事總愛亂涂亂畫打發(fā)辰光。不過,剛才公子所見的書畫,非是出自我手?!?p>  “我就知道?!笔掑\弘將一口茶囫圇咽了下去。按理說,挲羽請蕭錦弘入園密談,兩人也僅僅是朋友而已,可見到案上書作時,他還是不太舒服,聽挲羽這一樣說,更是將酸酸的味道咽了回去。

  “那是誰的?”

  “是誰的重要么?我和公子向來都是一客一主,公子何必對小女子所交耿耿在懷,再說,我一個風塵女子,也不值得公子為之不快?!?p>  “我不是這個意思?!?p>  挲羽清冷的目光落在院外正好被一束陽光照到桃花上,慢慢凝定下來。

  “公子可知,我為什么邀你來此么?”

  “因為姑娘答應幫我徹查曦和樓。”

  “曦和樓是我的東家,而你是蕭大人的侄子,我這樣做,不是自己網(wǎng)火坑里跳么?”

  蕭錦弘一愣,一時不知如何答話。

  “有三個原因?!标鹩挠恼f道,“第一個,當然是墨先生?!?p>  是墨非毓通過一首曲子知道挲羽的心事,這一點不難理解,蕭錦弘道:“那第二個原因呢?”

  “所有的客人中,只有蕭公子你嫉惡如仇,每次酒樓出了亂子,不管事的總是跟著起哄,能管事的卻總是遠遠回避,只有蕭公子,無論惹事的是官宦子弟,還是富商巨賈,你都敢站出來主持公道?!?p>  “姑娘過獎了。”此話從挲羽舌底娓娓說出,直如春風拂面,仙樂如耳,蕭錦弘臉上不由自主浮出笑容,“第三個原因是什么?”

  挲羽的目光從那朵桃花上收回來,落到了蕭錦弘身上,過了片刻,她站起身來,向一邊走了兩步,緩緩轉(zhuǎn)過身去,白若凝脂的纖手在肩上十字結(jié)上輕輕一拉,那件棉衣從肩上滑落。

  “挲羽姑娘……”蕭錦弘大驚之下,很慢,但是很用力地站了起來,這一起身,將桌上茶水也撞翻了。

  讓蕭錦弘吃驚的,不是挲羽忽然在自己面前寬衣,而是眼前所見。

  挲羽的后背上,滿布著一條一條的傷痕,一團團的烏青,還有無數(shù)斑駁陸離的瘡疤,這些凌亂的顏色深淺不一,形狀各異,仿若一張被稚子拿筆亂涂一氣的畫紙。那原本該是無缺的,嬌俏的美背,沒有一處完好的,觸目驚心。

  蕭錦弘看得全身發(fā)顫,不由自主扭過頭,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被鞭打、毆撾的畫面。

  他再抬頭時,挲羽已經(jīng)穿好衣服坐在了對面,嘴角仍掛著笑容。

  “怎么這么多,都是他打的?”蕭錦弘脫口而出的,竟是這么一句話。

  “第三個原因就是,我也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如果遲早是個死,為什么不選擇相信墨先生,相信你呢。”

  蕭錦弘重重坐下:“到底怎么回事?”

  “蕭公子,你若動氣,我可真不敢告訴你了?!?p>  蕭錦弘定了定神,道:“你放心,我絕不意氣用事?!?p>  “他就是曦和樓的幕后操縱者,整條街的食肆、茶館、酒樓出事直至最后倒閉,都是他勾結(jié)王長富一手操控所致。”

  到此時,蕭錦弘終于相信,墨非毓所有的推斷絲毫不錯,琳兒爹娘之死,整條嘰石街出現(xiàn)怪狀,果然另有緣由。

  “他是誰?”

  “他叫袁劦,七年前,我被他帶至這個園子里?!标鹁従復蜷T外春景,思緒似乎回到了那個初春時節(jié),如花待放的年紀,“起初的時候,他只是把我雙手雙腳綁住,一口一口喂我吃飯取樂,或是逼我脫光了站到那棵樹下,冬天就晚上站,夏天就正午站,為了不讓我曬黑,他還給我裹上頭巾。后來,他把我賣到曦和樓,我回家他就說我勾引男人,開始換著花樣折磨我,用手掐我,用蠟燙我,用鞭子抽我,用竹棍夾我,用針刺我,燒燙了火鉗烙我,每回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后,他又千方百計討好我,為我療傷。再后來,我在曦和樓漸漸有了些名氣,他更是變本加厲……蕭公子,說真的,我已記不清被他折磨得死過多少回,又有多少回,我想干脆一死了之??墒?,我不甘心,我怕我有一天撐不住了,袁劦卻仍逍遙法外,沒人知道他做下的勾當,我明知你是蕭大人的侄子,明知官官相護,可聽到墨公子的話后,我還是決定將這些話告訴你,我相信,我的眼光不會錯,要是錯了,我也死而無憾?!?p>  挲羽一字一句娓娓道來,面上既無異色,眼神也淡然自若,嘴角甚至依然掛著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向人講述一個故事,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故事,又似乎這一切都早已習以為常,無足重輕了。

  蕭錦弘的手放在幾案上,靜靜握著翻倒的茶杯,既不拿起來,也不放下去,過了良久,才道:“多謝你相信我?!?p>  “我還能信誰呢?”挲羽微微一笑,這一笑當中多少有些苦澀。

  蕭錦弘扶好茶杯,又將杯沿的兩片茶葉揀進杯中,為自己斟了杯茶:“袁劦,這個名字聽著有些耳熟?”

  “他就是夏呂知縣刁大人的內(nèi)弟。”

  “刁壽?”

  “果然又是官員!”一見挲羽點頭,蕭錦弘一拳重重落在桌上,過了一會兒才平息下來,“你是曦和樓的紅人,這件事說出去未必有人相信,就算有人信,我們只告袁劦囚禁欺凌女子,頂多也只是關幾天,他姐夫還是知縣!這件事一定要一擊中的。”

  “我有袁劦和王長富暗中勾結(jié)的證據(jù)?!?p>  “是什么?”

  “曦和樓地下暗藏一個賭坊,一個妓院,是夏呂權貴常去的地方。”

  “什么?”蕭錦弘大聲道,“曦和樓除了后面的賓貴包房,還有別的玄機?”

  “那個地方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人知道,整個夏呂也不超過二十人,公子為人坦直,胸無宿物,不知也在情理之中。”挲羽緩緩道,“去那里的,都是有各種癖好的人,那里面的姑娘,可比我命苦多了,每年弄死幾個,從來也沒人知道,沒人在乎?!?p>  “在哪里?”

  挲羽抬起頭望著他,道:“我自會告訴你,不過我想知道公子要怎么做?”

  蕭錦弘想了一想,試探著道:“你剛才說的極少數(shù)人,包不包括我伯父?”

  挲羽緩緩搖了搖頭,道:“不過蕭大人知不知道有這么個地方,我并不確定?!?p>  “這件事還是不告訴他的好,不然,可就什么都查不到?!笔掑\弘想了一下,一時并無良策,道,“姑娘若是信得過我,待我回去請教一下先生,再做定奪?!?p>  挲羽淡淡一笑,道:“我當然相信公子,其實袁劦所作所為,還不止一個曦和樓的暗場。因他常常打我,打完我又總是心疼我,百般呵護我,也不知是我被他打糊涂了還是怎么,有些時候我真不知他到底是真心疼我愛我,還是假意哄我。不過這些年,我倒也知道了他很多事,比如,他與后母私通,還偷偷誕下一子,他替姐夫賄賂上級,打死一個丫鬟,幫姐姐害死了兩個妾室,其中一個還懷了身孕,前幾天,他還侵占了一個姓王的老宅,用來改建馬場,僅僅因為王宅東面有條河,方便馬匹飲水洗澡。這些,僅是袁劦所作所為中的犖犖大者也?!?p>  蕭錦弘聽得瞠目結(jié)舌,這些與自己、與蕭府無關的事,他簡直聞所未聞,在心中引起的波瀾,一點兒也不必官鹽案小。

  “暗場到底在哪里?”

  “我可以親自帶你去,”挲羽顯然早就下定決心,“要查曦和樓,最好是夜里,因為袁劦每天晚上都在那里,客人也多是晚上去,另外,我聽說那里有一個姓朱的老頭,整個曦和樓和袁劦所有的暗箱勾結(jié),他都知道,甚至袁劦與后母私通的事也知道,這個人有一個致命弱點,膽小怕事?!?p>  “我記住了?!笔掑\弘鄭重其事地道。他是喜怒于色的人,一想到袁劦仗著姐夫刁壽,竟然在伯父眼皮下做出這么多令人發(fā)指的事,拳頭不由握得咯咯作響,簡直想立即將袁劦、刁壽繩之以法。

  挲羽望著他,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笑道:“如今世道,但凡為官之人,哪一個不是瀆貨無厭,那些官員們的走狗,哪一個不奴顏媚骨,吮癰舐痔?蕭公子又何須如此詫異。”

  蕭錦弘聞此,更是無言以對,這么多年來,他自己何等接近官場,又有多少次接觸各大權力場?可是,這些事他既沒見到,更沒想到。

  “你告訴我進入暗場的方法就行了,我會給他們來個出其不意,”蕭錦弘道,“另外,你留在這里也不安全了。”

  “多謝公子關心,我既敢給你說這些,自有全身而退的法子。”挲羽說罷微微一笑,緩緩起身從架子上取下衣服,輕柔地披在了蕭錦弘肩上,接道,“只有每天這個時候,才能保證他不會回來,時候不早了,公子請回罷?!?p>  蕭錦弘忍不住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背,一則示意她放心,二則覺著這個纖柔嬌弱的女子心之堅毅,十個自己也比不上。挲羽顯然知道他此時的心緒,會心地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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