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小德子急沖沖的領(lǐng)著一群宮女沖進(jìn)門時,我還陷在座椅的白狐裘里,翻看著太傅們布置的古籍。
“殿下!你看這都多會兒了,還不著急!”他讓宮女們依次放下手中的漆盤使了個眼色,宮女們便有條不紊的退下,反倒是小德子顯得有點咋咋呼呼。
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尚早,手中便又翻了一頁,淡淡道。
“還早吧。”
小德子聞言更急了起來。
“殿下!您要是有宮人幫著可能還行,但您素來都是自己更衣,更何況今年的新衣較往年相比要更繁復(fù)些,您要是現(xiàn)在再不換,就真來不及了?!?p> 或許是屋內(nèi)的火盆子有點熱,小德子額頭上沁出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珠。
目光從書頁上移開,掃了一眼拿來的新衣,米黃色錦緞,金絲玄紋,領(lǐng)口處綴了一圈狐絨,看著相較之前沒有什么不同。
但將小德子趕出屋內(nèi)后,自己換衣服時,才發(fā)現(xiàn)還是想簡單了。
里衣的排扣比以前多了不知多少,或是為了貼身,有些還被縫在僅憑自己極為難夠到的地方。衣帶也不知這次用了什么材質(zhì),雖絲滑但只用簡單的打結(jié)方式極易滑落。
當(dāng)我將自己折騰好,冷著臉推開殿門,小德子在外面焦急踱步,看到我三千青絲還散亂在肩上披著,還不等他招呼,便有知趣的宮女微弓著身子隨我入殿。
他本想隨我一起入殿,卻在堪堪要進(jìn)來的時候被突然關(guān)上的殿門堵在外面。
宮女巧手纖纖,一把青絲在她們的擺弄下乖順成型,扣上玉冠。
銅鏡里的少年,跟去年相比又多了些不一樣。說不出是哪里,或許是這柔化的眉,或許是這含水的眸。
宮女還在身后一下一下梳順長發(fā),看著面前的少年,我失態(tài)的揮袖直接將銅鏡打翻在地,落地的瞬間鏡面四分五裂。
宮女們誠惶誠恐的跪倒在地,安靜的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我閉上眼,漠然開口
緊蜷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顫抖著。
“下去吧?!?p> 衣裙悉索的摩擦聲短暫傳來,最后細(xì)微的響動,是殿門合上時的輕扣。
偌大的宮殿,只有我一個人。
彎腰撿起碎裂的鏡片,指腹毫不避諱地懟上銳利的鋒尖,豆大的鮮血爭先從狹長的傷口涌出,滴落在地上。
我不在意這般微弱的疼痛,將它們一一撿起,又重新擺放在案上,清晰的鏡面倒映出四分五裂的面容,五官支離破碎。
分隔開來的眉眼,牽連起不同人的面容在我眼前滑過。
這彎眉,像母后,這雙眼,像父皇,這瓣唇,像康寧。
手指從眉心劃落到鼻尖,再到有點泛白的唇。
似乎所有的東西,都是從旁人那里竊取來的,沒有什么是真正屬于我的。
也是,我連人都是假的,還有什么是真的呢?
火盆里的炭火突然迸裂,發(fā)出響動。
有規(guī)律的敲門聲傳來
“殿下?!?p> 見我久久不應(yīng)答,杜暄便擅自推門而入。
“殿下,該走了?!彼驼驹陂T邊提醒道。
“我沒讓你進(jìn)來?!蔽依淅涑雎?。
“殿下?!彼麉s仿若聽不見般,又向前邁了幾步。
“時間到了,該走了。”
我背對著他,盯著桌上的碎片。
他慢慢來到我身后,微弓著腰,畢恭畢敬的,像其他宮人一樣,請著我。
“退下?!边B我自己都微愣,這冷厲的聲音竟是我發(fā)出的。
他依舊站在那里,動都不帶動。
敏感的神經(jīng)突然被觸動。
案上擺放的銅鏡碎片再次被我一袖子甩出。
銳利到反光的鏡片叮鈴哐啷的落到他面前,他卻連后退都不曾后退半分。
不曾躲閃的結(jié)果,便是臉上劃下細(xì)微的血痕,慢慢滲出嫣紅的血。
鏡子,打散在四處的明晃晃的碎片里倒映的少年,那怎么會是少年呢?
越發(fā)柔化的面容眉眼,抑制不住的身體生長,我顫抖的將案上殘存的鏡片撰緊在手里。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當(dāng)我看到鏡中倒映的身影時,看到宮女將我青絲挽成弧狀,酷似女子發(fā)髻時,看到一年又過去,新的一年又要來,一年一年,逃不出去的環(huán),而我,拖著這副身軀,要經(jīng)歷千人萬人的考驗,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人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這與世不倫的秘密。
今年,明年,后年,大后年........
我的一輩子,都要被鎖在這里了,我的身子,我所有的女性特征,雪白的如初蕊的胸脯,喉結(jié)不顯的修長脖頸,這些,這些都是見不得人的。
我不明白,看到鏡中自己的那一剎那,我到底是在惱火自己越發(fā)柔化的五官,還是惱火自己不能做一個正常的女子。
手中深入骨的鏡片被人拿走,杜暄從袖中掏出靛藍(lán)冰裂紋小藥瓶,細(xì)細(xì)涂抹起來。
邊涂邊輕輕吹著傷口,藥膏的涼意遮掩下去些許疼痛。
我空洞的看向蹲在身邊的杜暄,不明白有人為什么可以這樣。
“暗衛(wèi)不允許出現(xiàn)在明處?!?p> “屬下之后自會領(lǐng)罰。”
沉默在空氣蔓延,又一陣小心翼翼的敲門聲響起,是小德子。
“殿下?杜大人?好了嗎,咱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