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朝中局勢已經發(fā)生變化,王安石、呂惠卿、曾布先后失勢,王安石更是二次罷相。
蘇轍為人沉靜而果斷,他判斷時機已到,應該放手一搏,以求從根本上改變國策。于是,蘇轍來不及等待兄長,已經攜帶改革政治的表章先行入京了。
蘇軾到齊州時,只有三個侄子站在城中雪地里迎接。
與密州相比,齊州是個重鎮(zhèn),蘇軾在此待了將近一個月。
二月,蘇軾終于到了黃河岸邊,京師近在眼前,蘇轍出城到離北岸三十里處迎接。這是蘇軾自熙寧四年通判杭州后第一次回到京城,與弟弟蘇轍也是久別重逢,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沒想到兩人到達開封后,來到陳橋門,門吏告訴蘇軾一個令兄弟倆意外的消息,朝廷不許他進城。
兄弟二人只好折回,住在東城的好友范鎮(zhèn)家。
蘇軾明白,看來有人不想見到他。但這個人應該不是神宗皇帝。
沒多久,朝廷詔諭蘇軾由知河中府改任知徐州。
王安石剛罷相退居金陵不久,但改革派在神宗的支持下仍然把持著朝政。
之前之所以改知河中府,是因為汝州離京城太近;后來又改知徐州,是因為河中府是軍事重鎮(zhèn),循舊例新任知州要進京面圣。
總之,讓喜歡挑毛病的蘇軾和皇帝見面這個事情,改革派是很不放心的。
蘇軾明白自己此番三次外任的來龍去脈之后,以前那種上報君恩的念頭突然沒那么強烈了,是時候換一種活法了。
熙寧十年(公元1077年)四月,蘇軾赴徐州上任。
沒多久,弟弟蘇轍改任著作佐郎,又隨南京留守張方平任職,為簽書應天府(今河南商丘)判官。
蘇軾蘇轍兄弟二人在澶濮之間相遇,蘇軾和妻兒、弟弟蘇轍到達徐州。
兄弟二人到了徐州后詩文唱和,度過了一段快活的日子。
蘇轍兄弟的情誼是很深的,在蘇轍二十三歲以前,蘇軾即蘇軾赴鳳翔簽判任以前,他們兄弟一直生活在一起。從蘇轍二十三歲起,他們就聚少離多。
蘇軾在《潁州初別子由》詩中說:“我生三度別,此別尤酸冷?!?p> 嘉祐六年(1061年),蘇軾赴鳳翔簽判任,一別于鄭州西門外;治平二年(1065年),蘇轍出任大名府推官,二別于京城;熙寧三年(1070年)春,蘇轍赴陳州學官任,三別于京城。
潁州之別之所以“尤酸冷”,是由于他們兄弟都因與王安石的政見分歧而先后離朝,相距比前三次更遠,政治抱負也無法施展。這次一別就是七年,是相別最久的一次,離愁別恨也最深。
在徐州,兄弟倆難得相伴百余日。
熙寧十年(公元1077年)七月,蘇轍作《逍遙堂會宿二首》。
其一:
“逍遙堂后千尋木,長送中宵風雨聲。
誤喜對床尋舊約,不知漂泊在彭城?!?p> 其二:
“秋來東閣涼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
困臥北窗呼不起,風吹松竹雨凄凄?!?p> 不久,又到了中秋節(jié),這是暌別七年來,蘇氏兄弟首次相聚并共度中秋。
丁巳中秋,蘇軾和蘇轍都寫了詞。
蘇轍很少寫詞,這一詞他寫的是《水調歌頭·徐州中秋》:
“離別一何久,七度過中秋。去年東武今夕,明月不勝愁。豈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載涼州。鼓吹助清賞,鴻雁起汀洲。
坐中客,翠羽帔,紫綺裘。素娥無賴,西去曾不為人留。今夜清尊對客,明夜孤帆水驛,依舊照離憂。但恐同王粲,相對永登樓?!?p> 蘇軾寫的是《陽關曲·中秋月》:
“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p> 這首詞太短了,別急,蘇軾還寫了一首長的,十四聯二十八句,可謂中秋詩中的長篇。那就是《中秋見月和子由》: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
一杯未盡銀闕涌,亂云脫壞如崩濤。
誰為天公洗眸子,應費明河千斛水。
遂令冷看世間人,照我湛然心不起。
西南火星如彈丸,角尾奕奕蒼龍蟠。
今宵注眼看不見,更許螢火爭清寒。
何人艤舟臨古汴,千燈夜作魚龍變。
曲折無心逐浪花,低昂赴節(jié)隨歌板。
青熒滅沒轉前山,浪飐風回豈復堅。
明月易低人易散,歸來呼酒更重看。
堂前月色愈清好,咽咽寒螀鳴露草。
卷簾推戶寂無人,窗下咿啞惟楚老。
南都從事莫羞貧,對月題詩有幾人。
明朝人事隨日出,恍然一夢瑤臺客?!?p> 蘇轍留居徐州一百多天,八月十六離開徐州,赴應天府簽判任。
中秋剛過,黃河的秋汛便漲起來了。徐州地區(qū)連續(xù)大暴雨,徐州成了一座水城,街道成了河道,險象環(huán)生。
蘇軾在《登望谼亭》詩中說:
“河漲西來失舊谼,孤城渾在水光中。
忽然歸壑無尋處,千里禾麻一半空?!?p> 洪水退后,蘇軾在給屯田員外郎仲伯達的《答呂梁仲屯田》詩中這樣描述當時的場景:
“亂山合沓圍彭門,官居獨在懸水村。
居民蕭條雜麋鹿,小市冷落無雞豚。
黃河西來初不覺,但訝清泗奔流渾。
夜聞沙岸鳴甕盎,曉看雪浪浮鵬鯤。
呂梁自古喉吻地,萬頃一抹何由吞。
坐觀入市卷閭井,吏民走盡余王尊。
計窮路斷欲安適,吟詩破屋愁鳶蹲。
歲寒霜重水歸壑,但見屋瓦留沙痕。
入城相對如夢寐,我亦僅免為魚黿。
旋呼歌舞雜詼笑,不惜飲釂空瓶盆。
念君官舍冰雪冷,新詩美酒聊相溫。
人生如寄何不樂,任使絳蠟燒黃昏。
宜房未筑淮泗滿,故道堙滅瘡痍存。
明年勞苦應更甚,我當畚鍤先黥髡。
付君萬指伐頑石,千錘雷動蒼山根。
高城如鐵洪口快,談笑卻掃看崩奔。
農夫掉臂免狼顧,秋谷布野如云屯。
還須更置軟腳酒,為君擊鼓行金樽。”
卷入急流洪水中的窮苦老百姓,不計其數。蘇東坡憂心如焚,派善習水者劃船進行打撈,救活者無數。
剛剛斗完暴雨,沒想到更大的危險接踵而來!
八月二十一日,黃河在距徐州城北50華里處的曹村處決口。滔滔黃河水向東泛濫,在黃淮平原橫沖直撞,蔓延幾百里。
洪水到達徐州城,直淹東南北三面,而被西面的云龍山擋住,水位不斷升高。
當洪水還未到徐州時,蘇軾就動員官員百姓加高城外護堤。但洪水鋪天蓋地而來,九月初,徐州城外的水位達到2.89丈(9.6米),比城內平地高出1.09丈(3.6米),城外護堤眼看就被大水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