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共工撞倒不周山,東南地陷,桑田滄海,不過沿海一帶反倒成了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
東南一隅,有處曰姑蘇,一日從天降下兩道霞光,落地化成一個癩頭和尚,一個跛足道人。
“你我不必同往,就此分手,各干營生去吧!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會齊了同往太虛幻境銷號。”
那道人說完,不見了蹤跡。
那和尚瘋癲落拓,來到了街上一所宅院前,只見門匾上鐫著“林府”二字。
這林府本系鐘鼎之家,亦是書香之族,祖上襲過列侯,業(yè)經(jīng)五世,今到林如海。如??频诔錾恚饲翱铺交?,今已升至蘭臺寺大人。
適逢林如海便衣出門,就被那和尚擋住了去路。
如海見他破衲芒鞋,一頭爛瘡,風塵仆仆,兩手空空,便取出幾錠碎銀,遞向他道:“老師傅,去街門前買些齋飯吃,歇歇腳吧!”
那和尚手舞足蹈如癲如醉,將如海手中銀子撥翻在地,指他狂笑:“平僧不化你家銀子,平僧來化你家千金?!?p> 林如海暗忖原來是個瘋和尚,并未介意,彎身撿起灑落的碎銀。
要說這林如海命中無子,確有一女,乃嫡妻賈敏所生,乳名黛玉,今方三歲,聰明清秀,與凡女子大不相同,夫妻二人,愛如珍寶。只是此女生來怯弱多病,常犯嗽疾,難以根治。
“速將你家千金舍與我要緊,不然她的病這輩子也好不了,除非從此不許見哭聲,也不許見外姓親友,方可平安了此一生。”
林如海笑而不睬。
那和尚冷冷哂笑一陣,轉(zhuǎn)眼不見了個蹤跡。
兩年后,林如海欽點為巡鹽御史,攜家眷同往揚州上任。
誰知,堪堪又過一載光景,賈敏一疾而終。
林黛玉幼而喪母,哀痛過傷,觸犯舊癥,連日不曾上學。
其授業(yè)老師,名喚賈雨村的,閑居無聊,便出來郭外,意欲鑒賞村野風光。
信步至一山環(huán)水繞茂竹深處,見一座廟宇門巷傾頹,墻垣朽敗,門額上寫“智通寺”三字,兩邊有副對聯(lián):
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賈雨村看罷,暗思:“這兩句文雖淺,意則深,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
進去,卻只有一個昏聵老僧在那里煮粥。
賈雨村不耐煩,移步往村邊肆中,意欲沽飲三杯以助野興,不想遇到昔日好友冷子興和張如圭在座上吃酒,于是同席坐了。
“雨村兄,恭喜?。 眲傄蝗胱?,張如圭就迫不及待道喜。
賈雨村忙問:“何喜之有?”
張如圭笑道:“都中已經(jīng)奏準,要起復舊員了!”
賈雨村聽聞,果然大喜。
幾年前,賈雨村曾在大如州任知府,因貪酷之弊,被參革職。自此一個人擔風袖月,游覽天下,至此地時,因盤費不繼,方在林家處了館。其生平抱負尚未大展,今聞有望官復原職,如何不喜?
“只是苦于門路啊……”賈雨村復皺眉。
冷子興獻計道:“你貴東家正是北京賈府的東床姣婿,你回去央煩林公就是了。何況,你與賈家本是同姓,他家那等榮耀,你何不借這個機會前去攀扯認宗?”
賈雨村當晚即面謀林如海。
林如海道:“但請放心,小女向蒙先生訓教之恩,豈有不盡心圖報之禮?我已預為籌畫至此,已修下薦書一封,轉(zhuǎn)托二內(nèi)兄賈政,務為周全協(xié)佐?!?p> 賈雨村喜出望外,連忙打躬,謝不釋口。
林如海又道:“天緣湊巧。因賤荊去世,岳母念及小女無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來接,因小女病未大愈,故未及行。今已擇了初二日入京,先生同路而往,豈不兩便?”
賈雨村唯唯聽命,心中十分得意。
林黛玉本不愿離父而往,無奈外祖母致意務去,更兼林如海說:“汝父年將半百,再無續(xù)室之意,你年幼且又多病,上無親母教養(yǎng),下無姊妹兄弟扶持,去你外祖母家也可減我顧盼之憂。”
林黛玉方灑淚拜別,隨同賈府的婦人登舟而去。
賈雨村另有一只船,依附黛玉而行。
一日臨近京都地界,賈雨村輕舟先行上岸,當即整了衣冠,帶了小童,直奔賈府而來。
剛轉(zhuǎn)入寧榮街,便見那廂一前一后走來兩個人。打頭的是個瘸子,瘋狂落魄,口里念念有詞——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賈雨村聽得清楚,只不理會。在與后面那人擦肩而過時,卻不由地心里忽地一驚——這不是甄老先生?
許多年前,賈雨村進京趕考,曾在姑蘇葫蘆廟淹蹇住,幸得隔壁的甄士隱贈銀贈衣,方得買舟北上,雄飛高舉。
沒想到今日相逢,那甄士隱竟潦倒敗落到這種地步了!
眼見兩人轉(zhuǎn)過街道去了,賈雨村也不去尋,只忙著往榮國府拜見賈政去了。
賈政為人端方正直,謙恭下士,最喜讀書人,見賈雨村言談不俗,學識甚廣,因此對他格外優(yōu)待,輕輕替他謀了個復職候缺。
只是在與賈府接觸的這段時間,賈雨村發(fā)現(xiàn)了一件異事。
這還要從賈政之子賈寶玉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