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自云,一番夢幻之后,念及以往錦衣紈绔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guī)訓(xùn)之德,致今日一事無成半生潦倒之罪。
但當日閨閣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見識行止皆在我之上,萬不可因我之不肖,一并使其泯滅。
故編述一集,告我之罪,為閨閣昭傳。
詩曰:漫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癡抱恨長。
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來?
說起根由,雖近荒唐,細諳卻頗有趣味。
從前有個空空道人訪道求仙,從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經(jīng)過,見塊大石兀然孤立。石上字跡分明,遍述歷歷,記載著一段陳跡往事,文末云:
無才可去補蒼天,
枉入紅塵若許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
倩誰記去做奇?zhèn)鳎?p> “這是我半生親睹親聞的經(jīng)歷,”那石口吐人言幽幽說道,“雖不敢說強似前人之書,但其中事跡原委,也可消愁破悶,慰勞人事奔忙之苦。我?guī)熀尾怀???p> 道人見石上所述之意,不過是為懷戀當日閨友閨情,并不干涉時事,便將它傳入了人世。自此易名情僧,故書又名《情僧錄》。
后來曹雪芹在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將其篡成目錄,分出章回,并自題一絕:
滿紙荒唐言,
一把辛酸淚。
都云作者癡,
誰解其中味?
《紅樓夢》緣起既明,且看是何故事,按那石上云——
開辟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fēng)月情濃。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悲金悼玉的紅樓夢。
話說盤古開天辟地后,共工撞倒不周山,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女媧氏于大荒山鍛造了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五彩石補天,事后偏余一塊未用,棄于此山青埂峰下。
這石既經(jīng)鍛煉,靈性遂通,后幻化形體,變成一絕色的男子,面若桃瓣,睛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
一日朦朧恍惚之間,飄飄蕩蕩到了太虛幻境。境中司主警幻仙子知其來歷,留他于赤霞宮中做掌宮侍者,名其為神瑛。
在西方靈河岸三生石畔,神瑛侍者偶見一絳珠草,十分嬌娜可愛,遂每日以甘露灌溉,使其久延歲月,后與前來索取絳珠魂魄的都判官發(fā)生了一場激戰(zhàn)。
絳珠草既得雨露滋養(yǎng),復(fù)受天地精華,脫卻草胎木質(zhì),修成女體之身,終日游離于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未酬灌溉之德,五內(nèi)便郁結(jié)成一段纏綿不盡之意。
絳珠仙子回到靈河岸,不見神瑛侍者,卻遇見了要去蓬萊仙島拜訪道友的茫茫大士,隨其來到警幻宮中。
因稟警幻說:“他于我有甘露之惠,我并無此水可還。來世他若為人,我愿意和他同去,但把我一生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了?!?p> 茫茫大士笑道:“真乃罕聞,實未聞還淚之說,想來這段風(fēng)月故事更為瑣碎細膩了?!?p> 而那時神瑛侍者已被貶回大荒山,他是否愿意同絳珠下凡了結(jié)此案,眾人不得而知。
且說這神瑛侍者在太虛仙境過了一段逍遙日子,再回到亂石嵯峨的大荒山后,不免心中凄涼。
這日當他嗟悼之際,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從遠處飄搖而至,盤坐在青埂峰下高談闊論,說起紅塵中榮華富貴。
神瑛侍者在旁聽聞,不覺打動凡心,乃開口言道:“二位仙師,石頭有禮了。適才聽聞?wù)f到人間之事,弟子心切慕之,也想到那富貴場中體驗體驗。兩位大師仙風(fēng)道骨,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濟世之才,利物助人之德。求大師略發(fā)慈悲之心,幫弟子入世紅塵,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
二仙笑道:“紅塵中雖然有些樂事,卻不能永遠依恃。你哪里知道‘美中不足、好事多磨’這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生悲,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神瑛侍者凡心已熾,仍復(fù)苦求再四。
茫茫大士便笑道:“這也是靜極思動,無中生有之數(shù)。既然如此,我二人就讓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錦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xiāng)去安身樂業(yè)。只不過,日后倘有不得意之時,切莫反悔?!?p> “自然,自然!”
神瑛侍者滿口應(yīng)承,說著化成一塊扇墜大小的美玉。
茫茫大士攜入掌中,囑道:“你投胎后有三次劫難,真身將來隨你一同出世,可佑你平安無恙。為防世人將你真身遺棄,須得再鐫數(shù)字,便知這是個靈物了。”
于是在其正面鐫下“通靈寶玉”四字,下面又注“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兩行小字,反面則題“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钡茸?。
渺渺真人因問:“你要帶他到何處?”
茫茫大士笑道:“警幻處又有一干風(fēng)流冤孽要下凡投世,正好把他夾帶其中。如今已有一半落塵,你且隨我到太虛幻境,速將他交割一下,免得誤了他的時辰?!?p> 說著,兩人飄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