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的瞳孔劇烈收縮。
目之所及皆為黏稠的乳白色,仿佛浸泡在凝固的牛乳中。足下鏡面倒映著無數重分裂的虛影,某個自己的倒影甚至對他露出詭笑。焦黑腐臭味突然刺入鼻腔,帶著硫磺氣味的低語貼著耳骨游走,無數血管狀的赤紋在純白底色上突然炸開。小川低頭看見自己變得透明的雙手正生長出線形蟲般的黑斑,那些斑點迅速勾勒成未知符咒的形態(tài)。
腐水翻涌聲突兀響起。數百具腫脹的尸體從腳下鏡面浮起,他們掛著孝麻的秀峰鎮(zhèn)村名胸腔大開,腐爛石榴籽般的臟器里飛出螢火。小川發(fā)瘋般拍打攀上腳踝的蛆蟲,卻見腐尸們突然齊聲裂開嘴角,斷牙間流淌出方勝陰冷的笑聲。
“荒——“
隨著雷雨將至式的悶響,所有幻象坍縮成針尖大小的黑點。劇痛自天靈蓋貫穿尾椎,小川像被甩出蛛網的飛蛾般重重摔回現實。冷汗浸透的粗麻布緊貼后背,琵琶骨處鎖鏈隨著喘息發(fā)出細碎嗚咽。
冰玉祭壇邊上的紫玉髓燈盞突然爆開一朵焰花。
方天豹青筋暴起的手掌懸停在法壇之上,黛藍色脈管在蒼老皮膚下蛇行凸起。他看著少年睫毛的細微顫動,驚訝其為何醒來。
“鎮(zhèn)魂符無用?”老者輕聲呢喃,銳利的神識卻落在屏風后的方勝身上。
屏風后傳來膝蓋摩擦青磚的刺耳聲。方勝的額頭在血漬中磕出斷續(xù)殘符:“求父親垂憐...那吳子軒押著我親手剜出秀峰幼童的眼珠作樂...“
老修士的玉扳指在祭壇邊緣刮出凄厲銳響。他怎會看不出親子躲閃眼神中深藏的嗜血快意?
“也罷,仇恨噬心,怨氣入骨?!迸坌浞w間十二張破魂符與無數幻厄符結成環(huán)陣。
“取你溫養(yǎng)二十載的犀照佩來。”方天豹突然掐滅紫玉髓燈芯,陰影中蒼老面容裂出苦澀紋路,“子時三刻若不成事,我便親自送你入劍冢替今日枉死之人守靈。“
小川手腳被重新釘回祭壇時,聽見頭頂傳來密集的裂帛聲。抬眼望去,無數撒滿妖獸血的符紙正在穹頂拼接,逐漸形成方勝跪地求饒的虛像。那個佝僂背影正對著他瘋狂叩首,每一下都在符陣中震出微弱漣漪,漣漪掠過小川身心,竟詭異的讓小川心生憐憫。
殘燭映照下的小川突然痙攣,破魂符無風自燃。在徹底墮入黑暗前,他最后瞥見穹頂倒懸的琉璃瓦間,三只瞳孔赤紅的紙鶴正啄食著自己殘存的意識。
...
六棱玄鐵柱撐起的穹窿下,七十二盞雷紋宮燈經年不熄。歷任執(zhí)法堂主必備的《天刑律典》壘在西墻,律條金箔早被刮凈,露出內里記載著抽魂秘法的陰篆。
東南巽位立著三丈高的琉璃甕,那些觸犯門規(guī)的弟子在雷漿中沉浮,軀體每被紫電擊穿一次,甕底就多顆淬煉成型的雷珠。正北離宮位供著塊似玉非玉的“諦聽璧”,這是此間主人的得意之作——宗門內任何修士提及“執(zhí)法堂”三字,璧上都會顯影其人形貌。
方天豹獨坐在白玉砌成的案桌前,手中提著一壇原打算留給自己突破時飲用的珍釀,此時卻不得不提前開壇,貢獻給此間主人——執(zhí)法堂堂主吳恨松。
揭開封泥的剎那,囚牛紋酒壇里蒸騰的霧氣竟化作三條青蛟,在執(zhí)法殿穹頂游弋出電光軌跡。吳恨松枕著諦聽璧假寐,鼾聲里夾雜著雷鳴——直到嗅見那股混著金蟬尸香的酒氣,肥碩身軀頓時繃成滿弓。
“豹老弟這是掏了多年老底啊。“胖修士的瞇瞇眼裂開兩道縫,案頭玉鎮(zhèn)紙突然爬滿紫色電斑,“青冥釀需用淬骨階段的妖獸內丹作酒曲,現存的三壇半都在萬寶閣...“
話音未落,方天豹已將酒壇傾過四十五度。琥珀色酒漿在檐角宮燈下泛起星辰,細細看去,每顆光點都是顆微縮的靈脈結晶。
吳恨松垂在云龍紋蟒袍間的十指微微擺動,本命雷脈化作蛇蟲般在其指尖跳躍,青瓷茶盞忽地浮現蛛網狀裂痕。這滿面油光的胖老者掀起眼皮,瞳底倒映著暗室案頭兩盞朱砂燈:“豹老弟可知,滌魂之下觸那奪舍禁忌——“
“滌魂之下靈魂脆如琉璃?!狈教毂站o案桌邊沿,白玉浮雕的化蛇在他掌心掙扎欲出:“若無護魂法器接引,僅是魂魄出體便難如登天,一旦出體,便如同逆水行舟,舉步維艱,更遑論奪舍之際要直面那仿若驚濤駭浪般的意識風暴!”
吳恨松眼眸中倒映著青瓷盞內的點點星光:“你想借我渡魂幡?”
方天豹沒有接話,自顧自的說道:“聽聞百余年前吳兄遠赴胥國替人走魂,可是天權...”
話音未落,案板邊的九龍纏珠香爐陡然迸出驚雷。青銅獸耳濺落的銅綠里,吳恨松油光可鑒的圓臉泛著鯰魚腹部的青灰色。
方天豹將斟滿瓊漿的青瓷緩緩推出:“吳兄,請?!?p> “引雷石一塊,三顆百年雷擊木,外加這壇青冥釀?!芭中奘坷准y蟒袍無風自動,酒壇被百余道雷絲托在半空:“此事,吳某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