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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間蒼茫

第二章:亡命

指間蒼茫 魚燈泡 3149 2021-09-08 15:24:15

  濃烈的血腥味不斷傳來,小川眼皮粘著血痂,用力的睜開眼睛,像撕開粘稠蛛網(wǎng)。脊椎爆出骨節(jié)錯位的脆響,刺痛如蛇信舔舐神經(jīng)——這劇痛竟比日午那道劈開心口的雷電更剜人。渾濁的視野里還飄蕩著不祥的片影:霧光流轉(zhuǎn)的袍角,抵在老者喉間三寸寒芒。

  啪嗒。啪嗒。鐵銹味里滲著黏膩響動,比山寺漏雨更沉。老者的旱煙桿從中折斷,銅煙鍋正卡在青磚縫里冒著殘煙。這個把他撿回鐘樓養(yǎng)了十五載的老頭,正浸泡在朱砂色的血池里。那雙總噙著笑紋的三角眼圓瞪著穹頂,裂瓷茶碗似的布滿蛛絲,淌出最后一絲驚怒的釉光。

  “...爺?“

  跌跪時膝蓋碾到什么硬物,低頭竟是昨夜偷塞給老頭下酒的花生米。沙礫在喉管滾動,小川拖動灌鉛的腿,每一步都像是從泥沼里拔藕。凝結(jié)的血塊在老人喉頭泛著黑亮,指尖觸到的體溫如同鐘樓冬日屋檐的冰溜——那種透徹骨髓的寒,直把天靈蓋劈作兩半。

  深巷晨昏晃動起來。記憶漲潮般沖刷眼睫:油燈下老人叼著煙桿教他刻經(jīng),除夕夜往他破襖里塞鹵蹄膀,連碰落浮塵都要嗔一句“好生生的就愛爬高刨低!“。

  瓷碗碎三聲,惡狼闖山門。

  他發(fā)狠地咬住爺爺?shù)囊陆?。前些年獵戶和他說過,狼崽子被奪食時都這么叼著不撒嘴,好像咬著咬著肉就能活過來。齒間磕碰到鐵腥味新痂,淚水泡漲的聲音比山風(fēng)還飄:“牛腱子要是涼透可就不香了,下次再也不往您酒葫蘆里兌井水了...”

  死寂壓得耳膜生疼。卻忽有可怖的銳鳴刺破濃霧,遠(yuǎn)處似有人尖嘯著撞進(jìn)寒砧。這個常年被禾香與晨鐘填滿的秀峰鎮(zhèn),此刻仿若一瞬沉入無底煉獄。少年抓起半截?zé)煑U踉蹌出門,腳底下幽藍(lán)色的花沿著石階一路燒到山腰。

  火燒云舔舐山脊時,鎮(zhèn)口歪脖子槐樹下還墜著串風(fēng)鈴。張嬸說那是三年前私塾先生從南洋捎來的稀罕物,玲舌上鎏著赤金丹砂。此刻鑲螺鈿的外殼正浸在粘稠血泊里,將浪濤聲折射成走調(diào)的童謠。

  踉蹌著撥開霧障,他回到了鎮(zhèn)口古槐下。烏鴉轉(zhuǎn)動著黑溜溜的眼珠正啃食尚未凝固的血漿。王獵戶被釘在米店門板上,充作箭矢的半截秤桿穿透他總掛在腰間的羊皮酒囊。

  腥紅仍順著槐葉往下滴。菜市口橫陳的繭農(nóng)身軀像被齊根斬斷的麥桿,張嬸的棗紅頭巾正在肉案邊窸窣獵動。屠戶的斬骨刀劈進(jìn)了自家堂屋門框,釘著半塊襁褓。硬糖碎屑混著青穗在血漿里沉浮,幾百個錯愕的面孔錯落成生死交疊的斑斕。

  羊角辮墜落的山楂果——青石橋被打翻的酒葫蘆——鐵匠鋪熄火的竹炭爐。

  俞氏門前青石獅口中的尖牙滴答著血珠,鎏金算盤碎裂的散落一地,唯獨(dú)此間女主不知去向。

  膝蓋如同灌鉛般沉重,小川直挺挺栽進(jìn)尸堆,額角蹭著羊角辮發(fā)間的銀鈴鐺。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像被火石磨過。

  “大家...”

  他忽然的低笑起來,血痰濺上眉心像沾了朱砂痣。指甲抓過新結(jié)痂的眼角,抓出十道血淋淋的小讖。他們都說抗得過雷劈的人是雷公轉(zhuǎn)世,這具身子若真有神通,怎不替躺在這里的魂靈多挨一刀?

  未干的血痕突然泛起熒藍(lán)。

  頸間舊木符騰起狐火,燙得鎖骨發(fā)疼。虛空中似有一枯槁如柴的手掌輕叩甕底似的叩他靈臺:“醒...“

  木匠家鐵鍬還立在墻根。少年搖搖晃晃直起身,驅(qū)走欲啄食尸體眼眶的烏鴉。他要親手安葬他無憂的十五年。

  血水中濕潤的腳步聲突兀的從遠(yuǎn)處傳來,小川幾乎是本能地貼墻藏進(jìn)陰影。

  錦衣人施施然從薄暮里走出,哼著陳寡婦哄孩子的俚曲,用劍鞘挑開女尸衣襟尋樂,踩過那些曾給小川塞過糯米團(tuán)的手掌。那人走得近乎優(yōu)雅,兩寸墨色指甲蘸了朱砂般劃過每具尸體上空。

  一絲絲寒青火光從他指尖滴落,落在他路過的每一具扭曲尸體。轉(zhuǎn)眼間便燃起熊熊烈焰,最后化作虛無,就連煙塵都無處可尋。

  “當(dāng)真是繁瑣?!澳侨藦椫阜俦M張嬸的尸身,蒼白如骨的面孔泛起顆顆汗珠,“吳小兒倒是會支使人。“

  火舌吞吃張嬸發(fā)梢的瞬間,小川的牙根發(fā)出碎瓷相擊的聲響。

  “一具,兩具...”少年在內(nèi)心窒息的數(shù)著。

  錦衣人每揮一次手腕,步履便虛浮一分,待他晃到鐵鍬三丈內(nèi)時,竟有一絲踉蹌,臉上病色重得似乎能榨出幾兩烏膏。

  破空聲裹著鐵鍬上的血霧撲來。小川的腳踝隨著暴起發(fā)出榫卯脫節(jié)聲,恍惚他似乎看見落葉停滯,蟬鳴驟歇。

  瘦弱男子突然側(cè)身,鐵鍬殘影擦過男人云錦袖口,拍在一旁濃稠的血污處,綻放出一朵血色花蕾,生生斷成兩截。只見的男子哪還有半點(diǎn)虛弱,眉眼間盡是玩味。

  方才的踉蹌仿佛都是畫師筆鋒一轉(zhuǎn)的騙局,男人戲謔的眉眼染著赤霞:“早探得此間仍有活物,倒比其他耗子機(jī)靈三分?!?p>  掌心斷木突然發(fā)燙。在錦衣人垂眸調(diào)息的剎那,少年猶如早間驚慌的野兔,箭一般射向林間。腿間掠過枯葉時竟迸出幾星閃電光芒。

  后山幽藍(lán)色磷火依然驟亮,被驚動的尸鴉撞碎了霞光。

  “早聞得此地雷脈異常。”男人喉間滾出粘稠嘆息,枯枝似的指節(jié)驀地暴漲三寸。錦白衫子在林隙葉眉間忽隱忽現(xiàn),玩賞的眼神追著那道閃爍的藍(lán)光。

  “天雷淬骨...”男人深陷的眼中露出精芒:“堪比凝氣的凡人?!?p>  后山的冷泉漫過足踝,雷光沿著足印蜿蜒成線,小川突然剎在山腰,腳下野草早被碾成齏粉——這是當(dāng)年獵戶教他誘捕野獸的地方。遠(yuǎn)處黃昏線正在吞噬最后的殘陽,他回身時眼底淬著決絕。

  男子好整以暇地棲在樹枝梢頭,輕盈的仿若一張白紙。他十指扣成煉爐的形狀:“為何停下?”

  山泉倒映出剛剛探頭的月光,搖曳中破碎如山下的景象。

  少年癱坐在地,眼睛卻依舊亮得瘆人。他張了張嘴,似乎說了什么,一陣山風(fēng)呼嘯而過,堪堪帶走他的聲音。

  “嗯?”男子眉頭微皺,傾身緩緩落下枝頭。

  待男子腳尖掠過水潭之時,小川在亂石堆里摸到了那光滑的木栓。

  風(fēng)里飄來血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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