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球（二）

　　冰球場位于西郊，在容國府的一處莊園里。那莊子沒什么別的好處，但是有一個巨大的湖灣。隆冬季節(jié)之時，游魚潛底，湖面上便結了厚厚的冰層。

　　京中過去路途遙遠，原本月汐打算請?zhí)K釧坐容國府馬車一同去。但蘇釧想著這是月汐嫁過去之后第一件幫襯主母主持的大事，定然有許多事情要忙。她不忍讓月汐再另外分心照顧她，于是回信告訴月汐自己會驅車前往。

　　下了一夜的雪，天空透藍。

　　清晨，下人們早已備好馬車，冰鞋、護膝和女孩兒們的一應用度已放在了馬車里面。蘇釧帶著蘇釵、蘇環(huán)啟程。兩姐妹皆著一身深淺不同的粉色，而蘇釧則是里面一襲窄袖緊衣，外罩素色天青斗蓬，愈發(fā)襯得一張臉俏麗颯爽。

　　馬車沿著官道行駛，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才到湖莊外。

　　下了車，蘇釧才從別的賓客口中得知，從大門往賽場還要在冰面上走一段路程，許多人家為此準備了冰車，蘇釧一家卻什么都沒有。

　　兩個妹妹悄聲埋怨容家不夠周到，下人提著冰鞋行李不知所措。蘇釧正煩悶時，突然看見湖面上遠遠駛來一輛黑漆木駟馬大車，后面牽馬走來一個身披靛藍大氅男子，竟是冀王。

　　允讓將馬停在湖面口，提步朝這邊走。她將臉撇過一邊，想裝作沒看見此人，怎奈允讓徑直走來，不等她行禮便直接開口：“容鈺讓我來接你?！?p>　　蘇釧見他面無表情的，心里甚是不痛快，但仍然按照禮數(shù)規(guī)規(guī)矩矩朝他行了禮，面上掛著勉強的笑容道：“王爺?shù)氖⑶樘K釧心領了。容公子是個好人，想著請你來迎我，我心里會痛快些。但他不知我心里痛快了，王爺?shù)男睦锉悴煌纯炝?。我也并非不知趣的人，最不喜歡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既然彼此都難受，還不如各走各的。一會兒容公子問起來，我定然會自圓其說，絕不叫王爺有半分為難?！?p>　　“這里離賽場還有兩里地?！痹首寷]理會她說的一堆。

　　一句話提醒了蘇釧，抬頭看一眼湖面，她暗自嘆息一聲。她自信能走過去，但兩個妹妹素來嬌慣，下人提著行李怕也是寸步難走。

　　“既然王爺堅持，那蘇釧卻之不恭了。煩請王爺將舍妹和行李送過去。舍妹沒什么教養(yǎng)，倘若路上有什么冒犯之處，還請王爺諒解。此外，我就不上車了，免得教王爺難受?！彼?。

　　“你要自己走？”允讓眼中掠過一絲驚詫。

　　“嗯，我喜歡走路?！?p>　　她行了個禮，轉身朝湖面上走。

　　白茫茫的湖面上，各色冰車被馬兒拉著，來回穿梭。

　　冀王府的冰車擦身而過，穩(wěn)穩(wěn)駛向遠處。風中，她攏了攏衣領。

　　轉眼，余光瞥見一人牽馬走在身側，竟然是允讓，這讓她十分意外。

　　“王爺怎不騎馬？”

　　“我也喜歡走路?！?p>　　“王爺放心，容公子看不見的。”蘇釧猜想，他是不想辜負容鈺的囑托，才勉為其難和自己同行。

　　“但我看得見?！?p>　　這話的意思是指他并非隨意糊弄事情之人。

　　“哦。”蘇釧想不通這世間怎么有人偏偏喜歡自己為難自己，難道各走各的，讓彼此都松快一些不好么？

　　繼而她又想，許是他不愿意讓容鈺看見他倆分道揚鑣的場景。想到這里，她心里生出一份歉疚來，覺得自己方才的行為辜負了容鈺的一番好心。又思量片刻，她下定決心不能再意氣用事，因此平復了一下心緒，故意做出自然的腔調，

　　“今日天氣很好?！?p>　　哪知，頓了片刻，允讓只回答了一個很簡單的字，“嗯?！?p>　　“昨夜雪也很大?！彼?。

　　半晌，身旁仍只傳來淡淡一個字，“嗯?！?p>　　“王爺就是這么聊天的嗎？”蘇釧不禁偏過頭問。

　　“那應該怎么說？”

　　“如果我說天氣很好，你接下來可以稱贊一下這湖面有多大，或是園子有多美，哪怕感嘆一句來客很多也行?！?p>　　“我不喜歡說廢話?！痹首尩馈?p>　　蘇釧喉嚨一堵：“廢話不是結識別人的第一步嗎？就像有人見了您，得先道一句‘王爺萬?！m然知道這些人并非發(fā)自真心，卻也不得不回一句‘平身’——這不都是廢話么？”

　　“所以，我平時不接待外人。”允讓說。

　　“哦?！碧K釧道，“那我最好閉嘴，免得擾了您的清凈?！?p>　　“不，你可以說話?！痹首屨f。

　　“我能說什么？”

　　“什么都可以，請便?！?p>　　蘇釧突然覺得，實在沒什么可說的了。

　　馬車越走越遠，在冰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車轍。

　　風吹拂著帽沿的貂毛，輕掃在她低垂的臉上。

　　允讓牽著馬，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側。

　　天空藍得透徹，薄薄的陽光灑在二人一淺一深青藍披風上，將兩道影子在冰面上拉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