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宣心緒翻涌,他也曾在他爺爺墓前問過一個問題,他問為什么偏偏是他。他不明白,他究竟做錯了什么,偏偏是他來承受這一切,偏偏是他連人世間最后的親人都要被帶走,偏偏是他……
為什么偏偏是他呢?
楊宣走到韓水年身邊,什么話也不說,安靜地站在韓水年身邊。
韓水年深呼吸一口氣,說道:“我能想到的都直接說了,沒想到的,你們直接問吧?!?p> 楊宣回道:“沒什么想……”
陳綻直接開口打斷道:“你爸是怎么從七個石頭巨人那逃出去的?”
楊宣詫異地看向陳綻,陳綻毫無波動,繼續(xù)看著韓水年。
韓水年搖搖頭,“他不是逃出去的,是七個石頭巨人自動消失了,他還說出現七個石頭巨人的時候,他感覺他在大汖村,又感覺不在大汖村。他情緒不穩(wěn)定,我們也不敢多問,到了后期,他也答不上來了?!?p> 陳綻繼續(xù)問道:“他有提過什么聾子啞巴瞎子嗎?”
韓水年想了想,確定道:“沒有。”
陳綻往前走了一步,問出最后一個問題,“有事要出去一趟,去的哪里?”
這一次,韓水年沒有立即回答,他不安地換了幾個姿勢之后,咬牙站了起來,直視著陳綻。
他說:“我也有三個問題想問你們?!?p> 陳綻笑笑,“你問。”
韓水年:“你們從哪里得知的源頭?”
陳綻對著楊宣挑挑下巴,“這個你得問他?!?p> 韓水年扭頭看向楊宣。
楊宣回道:“我在一個紀錄片里,看到了你爸爸坐在大槐樹旁邊那條小道的石頭上?!?p> 韓水年狐疑,“紀錄片?前兩年央視來拍的那個?那不是2012年拍的嗎?”
楊宣點點頭,“是。我在來大汖村之前,發(fā)過一個帖子,帖子里的網友沒有一個人可以看到你爸爸,換而言之,只有我可以看到,這也是我來大汖村的原因。來了之后,才知道,你爸爸已經在2011年去世了?!?p> 陳綻催促道:“第二個問題?!?p> 韓水年:“你們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打算怎么做?”
陳綻覺得韓水年問的這個問題是白癡問題。
她覺著有些好笑,“我們不是正義使者,也沒打算成為一個正義使者。還打算怎么做,你們大汖村的事,我們外人能怎么做?趕緊問最后一個問題?!?p> 韓水年平靜道:“什么時候離開大汖村?”
陳綻據實已告:“目前沒打算離開?!?p> 韓水年瞬間急了,連著往前走了兩步,快站到陳綻面前了,“為什么?你們已經什么都知道了?!?p> 陳綻聳了一下肩,笑得天真無邪,“誰說我們什么都知道了?你明明還有一個問題沒回答?!?p> 隨即蠱惑似的說道:“說吧,說了在我這里,你就解脫了。”
月移梢頭,韓水年低下頭,劃出一道陰影,神色不明。
腳上這雙鞋子,是韓子志唯一送給他的禮物,連同那個裝著錢的信封一起遞給他的,他看著鞋子,腦子里重復著陳綻說的話,扯了一下嘴角。
解脫嗎?是應該解脫了。
陳綻這個人,耐心不足,多數給了自個兒的喜好——畫畫。
剩下的,按照心情,結合人物事件,或多或少或無的釋放。
此刻,面對韓水年的緘默,她刷著手機,給足了他做心理建設的時間。
等到她終于聽到答案時,手機上的時鐘正好跳到凌晨一點鐘整。
她將手機揣回,看向韓水年。
韓水年說道:“我爸接到電話,有人給他送東西,見面點在靠近山路的那塊平地上,往下走正是我找到他的地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補充道:“我爸提到過水源,山洞,黑暗之類的字眼,我追問過幾次,我爸才終于記起一句,說山洞在山路邊的叢林里。叢林里正好有瀑布,可以對應水源?!?p> 楊宣細想片刻,急切問道:“那黑暗呢?黑暗對應的是什么?”
韓水年沒料到,楊宣會有如此反應,再一想,反應了過來。
他擔心自己說多了會露出破綻,只回道:“我沒有義務幫你們推測我不知道的事。”
一句話,將楊宣其他問題全部堵了回去。
陳綻開口道:“如果黑暗不是指棺材,指的會是什么?”
隨即分析道:“有沒有可能,指的是黑暗中的山洞里,可能出現過什么?韓子志當時的狀況不太好,只能想起一半,所以只提到了黑暗。其余的,像他出事的時間,或者山洞的環(huán)境,這些跟黑暗相關的事都太稀松平常了?!?p> 楊宣也在思考。
究竟是他之前的推理全數錯誤,黑暗指的不是棺材,甚至毫無關系,還是韓水年在說謊?
楊宣扭頭看向韓水年,韓水年又坐回了樹下,側身低著頭,神情完全隱藏于夜色中,他感覺到了楊宣的視線,不由自主緊張了起來。
如果韓水年在說謊,會不會太過于巧合了?
就連陳綻,都是前幾天才知道他曾看到過韓子志嘴里的黑暗二字,韓水年絕不可能知道。難道僅憑腦子一動,嘴一張,就能點亮父子之間的心有靈犀一點通?
如果韓水年沒有說謊,那他這算誤打誤撞?
借著棺材撞中了韓子志的墓,繼而拿捏住了韓水年的弱點,撞出了真相?
同樣覺得自己誤打誤撞的,還有韓水年。
他心虛的厲害,不敢有任何動作,只敢偷偷豎起耳朵,偷聽他們三個的分析。
陳綻幽幽打了個哈欠,對楊宣謝致說道:“明天再說,先回民宿?!?p> 說完,沖韓水年問道:“喂,跟我們一起回去?”
韓水年冷笑,誰跟你們是“我們”?
陳綻無所謂,笑彎了一雙眼睛,“你要是不想回去,我可以免費送你一頂帳篷?!?p> 謝致行李箱里,應該有帳篷。
韓水年恨得有點牙癢癢,怎么會有陳綻這種人?隨時在笑,又隨時在誅心。
陳綻直接離開,謝致轉身之際,視線掃了一眼韓水年。
他既不像楊宣,能通過自個兒的經歷與韓水年產生情感上的共鳴,也不像陳綻,完全將韓水年當做工具人,他對韓水年的感覺,就像人在旅途中,突然發(fā)現陌生人居然跟自己是航海船同擔,有一絲意外,有一絲驚喜,但因為種種原因,兩人之間注定不會有任何后續(xù),自此,再產生了一絲遺憾。
這些本就稀薄的感覺,在從小一起長大的親人面前,不堪一擊,謝致想也未想,跟上了陳綻的腳步。
楊宣正準備跟上,見韓水年毫無生氣的樣子,想說些什么,但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能夠說什么。他知道,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對韓水年來說都是刺耳的。
他索性不說了,干等著韓水年。
韓水年視若無睹,滿腦子都在想,或許老天爺也不喜歡他的性格,所以才想著制造出這一切,讓他整個人生看起來都充滿了笑話。
好在,無人會心疼他,就連他自己也不再心疼自己了。
下一秒,陳綻的聲音從幾米開外傳過來,“楊宣,你等完人之后,是打算戴著墨鏡下山摔死嗎?”
楊宣這才回過神,猶豫片刻,回道:“就來了!”
剛走了兩三步,又回頭看向韓水年,韓水年正好抬頭看著韓子志的墳墓,他得以看見了他的眼睛,灰蒙蒙的瞳孔里,裝著燒完紙錢之后留下的灰燼。
楊宣一離開,這個黑漆漆的地方瞬間只余下了韓水年一人。
他起身走到韓子志墓前,跪下,磕了幾個頭,他想告訴韓子志,他盡力了。
他沒有再逃避,鼓起勇氣,用剖開血淋淋的傷口的方式,盡力護住了韓子志死后棲身的地方,這是他唯一能為他做的了。
而后,他離開韓子志,朝著民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