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時有三四只烏鴉撲騰著飛過,難聽的嘶啞聲哇哇叫著,風聲給予了回應(yīng),烏鴉得了快活,叫得更響亮了。
韓水年繼續(xù)道:“他渾身是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口袋里的墨水瓶破了,黑色的墨水混著鮮血,淌了一地,”他苦笑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我抖著手,伸到他鼻子底下,感受到他還有呼吸的那一刻時,我才發(fā)現(xiàn),不管他對我怎樣,我都是愛他的,他是我爸爸,我不希望他死?!?p> “我趕緊打電話給我媽,聯(lián)合我媽,把我爸抬回了家。燈光下,我們才發(fā)現(xiàn),我爸傷的有多嚴重。我媽曾在我奶奶那學過簡單的止血方法,她把家里的紗布,消毒藥水全部用上了,可還是感覺我爸隨時會死?!?p> “就在我媽轉(zhuǎn)身想去求救時,我爸突然睜開了眼睛,他虛弱成那樣,快死了,抓著我媽的手,說的卻是讓我媽帶著我快跑,快離開大汖村,大汖村有吃人的妖怪,有想讓他去死的神像,他一遍又一遍的說,說到最后,再次陷入了昏迷?!?p> 韓水年抬頭看向陳綻,“之后的過程,韓瀑布應(yīng)該跟你們說了吧?”
陳綻嗯了一聲,留心聽著可能對她有用的信息。
韓水年收回視線,“那我跳過,直接往后說。我爸爸在縣城醫(yī)院住了十天半個月,撿回一條命的時候,整個人瘦了三十多斤。我們接他回家那天,他笑得合不攏嘴,還張羅著要搞桌飯菜,全家喜洋洋的。我跟我媽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誰知道……”
韓水年眼神放空,鞋尖前那一小塊土地變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那一幀幀清晰不堪的畫面。
“我爸開始夜夜做噩夢,醒了,就大喊大叫,催促著讓我們快逃,給我們描述他的遭遇,說他聞到了非常難聞的腐臭味,抽搐著死掉的野兔三十秒內(nèi)變成了一具白骨,甚至變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朝他撲過來要吃掉他……他還說,他聽到了一道憑空響起的聲音,叫他孩子,叫他快點過去?!?p> “他急著逃命,憑本能朝聲音跑了過去,連是什么聲音都來不及分辨。他跑著跑著,回頭再看,怪物不見了,他松了口氣,以為自己平安無事了。結(jié)果突然有七個石頭巨人跳了出來,將他圍在中間,獰笑著說要報復他,報復他讓它們受了這么多年的苦?!?p> 韓水年苦笑道:“我爸活了一輩子,為人善良,從不與人結(jié)惡,更沒有做什么值得讓別人報復的事。我們問到底是誰,什么石頭巨人,問多了,他就發(fā)狂,說我們跟那些石頭巨人是一伙的,都想逼死他。直到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睡覺,翻身的時候忽然醒了,看到我爸蹲在我床邊,我爸見我要說話,連忙伸手捂住我的嘴,神情嚴肅的讓我安靜,說他有秘密要告訴我?!?p> 韓水年偏頭看了一眼韓子志的墓,那只捂住他嘴的手,冰冰冷冷,還發(fā)著抖。
楊宣問道:“什么秘密?”
韓水年:“他爬上我的床,湊近我耳邊,鼓起了天大的勇氣,用氣音說七個石頭巨人,是那七座白臉石龍鎮(zhèn)山大王神像變的……”
陳綻心中一動。
神像,韓水年終于提到了神像。
或許韓子志遭遇的事情,也跟神像有關(guān)?
難道是神像用障眼法制造了這一切?
她聽到韓水年繼續(xù)說道:“我爸說大汖村供奉了千年的神像其實是怪物,它們在商量,要滅掉整個大汖村。他跟我們說的次數(shù)多了,嚷嚷著要救所有人,跑出去跟其他人說,越說越瘋狂,越說越著急,”韓水年垂下眼,輕聲問道:“你們應(yīng)該知道神像對于大汖村來說意味著什么吧?”
“那些人怎么會容許我爸說白臉石龍鎮(zhèn)山大王是怪物,還說神像要除掉我們?一千多年下來,神像庇護大汖村的說法早就已經(jīng)沉淀成了現(xiàn)實,我爸又拿不出任何證據(jù)。那些人說我爸信口雌黃,是個瘋子。有一次,我爸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咬斷了一個人的手指?!?p> 韓水年的聲音逐漸染上了情緒,“那些人瞬間爆發(fā)了,對著我爸指指點點,張嘴就說我爸爸才是怪物,他咬人手指是因為怪物要吃人了!大汖村有一個會吃人的怪物多滲人啊,怎么可以留著呢?于是他們商量著怎么弄死我爸,弄死之后還不滿足,還在他的棺材上動了手腳,讓我爸永世不得超生!”
“我媽一個什么都不懂的村里婦道人家,家里的頂梁柱死了,她的天跟著塌了,陪我過完新年之后,就自殺了。斷氣前,她說要趕著去追我爸了。我現(xiàn)在都還記得,那年團圓飯,桌子上的菜全都是我愛吃的,滿滿一大桌,我媽拼命往我碗里夾菜,夾著夾著就哭了,然后又強迫自己笑,于是變成了眼睛在哭,嘴角在笑。我看得難受,就陪著我媽一起哭,想著這樣我媽就可以哭個痛快了,卻不知道,她強迫自己笑,是怕我看出來她決定要自殺的心思。”
“他們弄死我爸之后,見我媽跟著自殺了,大概寢食難安了吧,于是把我拉出來,以我無辜為理由,試圖用補償我來讓他們的良心得到一絲安撫,”韓水年抬頭掃向陳綻三人,眼神里充滿了嘲弄,“就是你們放在一樓中間,折磨了我?guī)滋斓哪谴鼥|西?!?p> 謝致離開樹干,站直身體,轉(zhuǎn)身看向韓水年。
楊宣有些過意不去,“對不起?!?p> 韓水年扯了一下嘴角,“沒什么對不起的,相反我還要謝謝你們,如果不是你們,那袋東西會一直在門邊放下去,直到下批游客來的時候,才會幫我扔掉。”
他頓了頓,問道:“我能問你們一個問題嗎?”
陳綻:“你問?!?p> 韓水年:“他們說我無辜,難道只有我一個人無辜嗎?”
話音落下,無人能夠回答,他們知道韓水年要的不僅僅是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