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廂,素心閣的其他人也并沒有閑著,分別被覃元秋指派各處收集證據(jù)。攬月和逐星姐弟尋陸文之的老家去了,便是后話。鳳娘和遂安相對要輕松些,到采言書館檢查。
這兩人各有所長,鳳娘能說會道,以前察言觀色慣了,能從一個人的神色,語氣中分辨所說的話的真假、情緒,是個與證人、家屬談天中取證的好手。遂安心細如塵,精通醫(yī)術(shù)和藥理,能從蛛絲馬跡中還原作案經(jīng)過。兩人到了采言書館,便分頭行事。
鳳娘跟著書館小廝一路到了一處小院,還未走近,就聽見院子里的小房子傳來了碗碟摔碎的聲音。兩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了一跳。那小廝對著鳳娘笑了笑,解釋道:“失禮了,這院子里頭就是書館的廚房,劉媽媽住在偏房里。自從掌柜的走了以后,劉媽媽把眼睛都哭瞎了,剛剛可能是她不小心把東西碰倒罷!”
兩人到了院子的偏房,小廝給鳳娘推開門。剛剛應(yīng)該是摔了幾只茶杯,碎片灑得到處都是。一名老婦人跪在地上,用手去摸索著,想要將那些瓷片撿起。
小廝見狀,忙進門入扶起老婦人:“劉媽媽小心割了手,讓我來吧!”
劉媽媽沒有太多的情緒,只是有氣無力地說道:“哎呦!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想倒杯茶而已,就把杯子碰到了地上。”說著,似乎感覺到門外有人,下意識抬頭看去,只看見門口站著一個女子的身影。開口問道:“門外的是誰啊?”
那小廝先將劉媽媽扶到椅子上坐著,又拿起靠在墻邊的掃帚:“大人稍等,小的先將這碎片打掃一下,不要傷著大人。”便利落地將那碎片掃到一邊。
劉媽媽聽見小廝喚門外的女子做大人,踉蹌著從椅子上起身,直直地跪在地上:“請大人一定要為小姐做主?。⌒〗闼@么好的一個人,怎么會……”說著,悲不自禁,竟趴在地上哭了起來。
鳳娘慌忙進了屋,伏在地上的人又扶了起來:“劉媽媽快別這樣!趙小姐的案子,我定竭盡全力,查個水落石出!”又提起桌面上的茶壺,往僅存的一只杯子里到了杯熱茶,放到了劉媽媽的手里。見劉媽媽的情緒平復下來,自己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問道:“劉媽媽,您能給我講講趙小姐嗎?”
劉媽媽佝僂著身子坐在椅子上,緩緩抬頭,那雙混濁的眼睛看向門外,似乎在思索該從哪里開始說起,過了半晌才開口說:“我們小姐是個要強的孩子,從小就不甘心守在閨中。十八歲那年,她將自己所有積蓄用來開了這家書館,說什么女子也能有自己的一份事業(yè)。小姐是家里的獨女,自然嬌縱些,老爺夫人知道后也沒說什么。我從小姐出生就一直服侍著她,所以就跟著小姐到書館來照顧她了。小姐一直待我很好,從來沒把我當下人看待。我一輩子無兒無女的,也打心眼里把她當作自己的孩子……”
“趙家老爺和夫人怎么會讓趙小姐嫁給陸文之的?趙家家底頗厚,陸文之只是一個小小舉人,兩人并不當對?!?p> 劉媽媽嘆了一口氣:“本來趙家和李記米行的李家定了親,小姐不喜李家公子,說他目不識丁。偏生半年前,又認識了陸先生,兩人情投意合。老爺和夫人怕小姐跟了陸先生會吃苦,才招他入贅?!?p> 鳳娘另起話頭:“我聽說您有一個干女兒?”
提起紅珠,劉媽媽那神情似乎更悲切:“你說的是紅珠吧!是個苦命的人啊!那孩子是三個月前我在后門邊上發(fā)現(xiàn)的,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連鞋底都磨破了,那鞋上還滲著血。也不知道餓了多少天了,倒在巷子里,都快喘不上氣了。我看她可憐,就讓人把她抬到這里,又熬了點米湯給她灌進去,才撿回一條命。等她醒來之后,跟她說什么都不應(yīng)人,后來才知道,她聽不見,也不會說話,只會寫自己的名字,據(jù)說還是她姐姐教的?!眲寢屇昙o大了,一下子說這么多話,似乎讓她很疲憊。又停了半晌,才慢慢地用沙啞的聲音繼續(xù)說道:“后來,才知道,這孩子是因為父母都去了,才來都城投奔她的姐姐的,可是把身上的盤纏都用完了,也沒找到。我自己無兒無女,見她又孤苦伶仃的,就認了她做干女兒,我們倆好互相有個照應(yīng)。那孩子雖然不伶俐,但做事勤奮,小姐很喜歡她,有空的時候總教她寫字。”
“趙小姐出事前,紅珠姑娘給趙小姐送過夜宵。這事您知道嗎?”
劉媽媽稍想了想:“是我讓她送去的。小姐那天晚膳幾乎沒有動過,我怕她夜里餓了,就給她熬了碗雞湯。天太黑了,我本來就有眼疾,到夜里就更看不清了,所以就讓紅珠送過去。”
鳳娘想起趙氏并沒有夜宵的習慣,有問道:“趙小姐喝了那湯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紅珠將那雞湯送了上去,很晚都還沒回來。我想定是小姐把她留下了,就沒等她,自己先睡下了。第二天早晨,就看見紅珠留了紙條說要回家了?!?p> “怎么會這么突然?”鳳娘沉吟著,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跟我提起過,她找到她姐姐和姐夫了。過一陣子她姐姐夫妻倆要跟她回去祭拜父母。沒想到會走得這么急。”
“那張紙條,您還留著么?”
“留著呢!留著呢!”劉媽媽摸索著走到床邊,在枕頭底下摸出了好幾張紙:“這些都是紅珠平時寫的,我把它放好了,留個念想。”說著將那些紙遞給鳳娘:“我現(xiàn)在看不見了。大人自己看看是哪張吧!”
鳳娘接過來,仔細查看。那都是紅珠平日的練字,而那張留言的紙條,總讓她感覺不一樣。自己自小就在清鸝館學藝,只認得幾個大字,哪里能看出什么端倪。又不好讓劉媽媽發(fā)現(xiàn)自己對紅珠的懷疑,只好偷偷地將那字條和一張練字藏在袖子里,再把其他的紙張還給劉媽媽。
劉媽媽接過紙張,似乎又勾起了對紅珠的回憶,只舒了一口氣:“也好,那孩子有著落了,我也可以安心了。不然我這老婆子一閉眼,她在這個世界上又是無依無靠的,可憐呦!”
聽了此話,鳳娘忽然起了對劉媽媽悲憫之意。自己也曾是在這世間無依無靠,可好歹能歌善舞,足夠糊口??蓜寢屇赀~,最疼愛的兩個人,一個死了,一個走了,她又能依靠誰呢?
“您接下來準備怎么樣?回趙府嗎?”
劉媽媽搖了搖頭:“我又老又瞎的,不中用了?;厝プ鍪裁??書館是小姐一生的心血,我替她守著罷!守到我守不動的那天再說吧!”
“我大理寺西面的巷子里有一個小宅子,您愿意的話……”
劉媽媽笑著,打斷了鳳娘的話:“你真是個好姑娘。只是每個人生來就有自己的天職。老婆子雖沒用,但這書館我能守一天便是一天,這是我的根,我離不開了。姑娘是個好官,好官看得見人間疾苦,但也不能見誰可憐就往家里帶。姑娘記住,在這人間啊!疾苦是常態(tài)!”
鳳娘怔了怔,也不再勉強,匆匆道了別,便到前院去與遂安會合。
自趙氏出事后,大理寺就將書館封了起來。采言書館共有兩層,這一樓正中間是一個小舞臺,平日里會有說書先生坐堂,講一些時興的話本,每日一場,每講到精彩的地方就停了。有的客人急性子,等不得那說書先生每天一點地說,往往花上幾文錢,將那話本子買回去,自己往下看去了。不認字的客人也有,只能耐著性子,每天花上一文錢來聽書。反正聽完一本,也比買一本多花不了幾個錢,店里還免費供著茶,那說書的講得也生動,比自己回去干看,有味多了。
二樓排滿了書架,分類陳著書,留不消多說了。東邊有兩間房,便是趙氏和陸文之的房間以及書房了。
趙氏的房間裝飾得十分清雅,墻上掛著幾幅書法,字跡清秀,鳳娘總覺得那字體在哪里見過,只可惜她不精于此道。但也留了個心眼,細看之下才知那字出自趙氏之手。除此之外,房間沒有過多裝飾。只有窗邊一張茶案,一張書案。上面各有一個白瓷,剛好成對,供著姜花,已微微發(fā)皺,散發(fā)著濃烈的香氣。
鳳娘踏進趙氏的房間時,遂安正蹲在茶案旁看著什么東西出神。鳳娘也沒出聲打斷,只是輕輕地走到她身邊,也一起蹲下??赏厣峡戳税胩?,地毯上除了一塊已經(jīng)干掉了的水跡,什么也沒看見。忍不住問道:“丫頭,你在看什么呢?”
遂安示意她往旁邊的桌上看去,桌面上放著一個托盤,托盤中有一碗湯,應(yīng)該就是那天夜里紅珠給趙氏送的雞湯,因為已經(jīng)放了幾天了,上面浮著幾個霉點。還有一盤糕點,其中一塊被咬了一小口。
“我剛剛驗過了,那湯中的確下了毒。但趙氏并沒有喝那碗湯?!彼彀惨廊欢字?,緊盯著地上那塊水跡。
“你是怎么確定趙氏沒有喝的?”
聞言,遂安忽然站起身來,趁鳳娘不注意,用手在她的唇上擦了一把。鳳娘忙向后躲去:“你做什么?”遂安舉起剛剛碰到鳳娘嘴唇的手,手上印上了紅色“如果她喝了湯,碗邊和湯匙至少有一樣會粘上唇脂。那湯匙是干凈的,趙氏根本沒用過,那碗也是干凈的?!?p> 鳳娘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了一枚手掌大小的銅鏡,正看仔細檢查著自己的妝容:“那是夜宵,那會趙氏應(yīng)該洗過臉了,小丫頭懂不懂!”
“可是趙氏吃了一小口糕點,那糕點上卻留了唇脂!”遂安拿起那塊被咬過的糕點,那咬痕一周正好留了一個紅色的唇印,與趙氏嘴上的顏色一樣。
“難不成,兇手在糕點上也下了毒?”
“我也驗過了,沒有!”說著,遂安繼續(xù)蹲下,又盯著那塊水跡。
“丫頭,那水跡有什么好看的?還不快去找證據(jù)!”
遂安不慌不忙地解釋道:“這塊水跡是新的,從形狀和大小來看,應(yīng)該是一杯茶從高處打翻剛好掉落在這里。”說著,從茶盤中拿起一個杯子,用力地往地上砸去,那杯子只在地毯上滾了幾圈,絲毫沒有損壞?!斑@地毯那么厚,那杯子是摔不爛的?!?p> 又將杯子撿起,放在茶盤上。那茶盤應(yīng)該用了許久,上面有五個圓形的印子,一大四小。大的對應(yīng)了茶壺,按道理應(yīng)該有四個杯子。可放在兩人面前,只有三個。
遂安喃喃道:“少了的那個裝的應(yīng)該就是被打翻的這杯茶。鼠莽草劇毒,三滴就可以即刻取人性命。趙氏吃了點心,肯定要喝茶。只一小口,她就會毒發(fā),手中的茶杯就會掉落地上!壺中的茶水是沒毒的,兇手事先在杯中抹了毒!事后又將這杯子帶走了?!?p> 鳳娘:“劉媽媽說,只有紅珠能在這兩天出入趙氏的房間。難道……可是,兇手只需要把茶杯沖洗干凈就好了,何必多此一舉?何況,那碗有毒的湯也沒有被處理,為什么只帶走一只杯子?”
此時,大理寺一名侍衛(wèi)趕到門外,向兩人行了個禮:“兩位姑娘,有人在城外十里發(fā)現(xiàn)紅珠的尸體,覃主事請兩位去現(xi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