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夢中驚醒。
我的手正緊緊地扼住我的喉嚨。
我趕忙松開,遲到的氧氣被我猛吸到肺部,被阻滯的血液沖到我的大腦里,撞得我眼冒金星。
我回想起自己的夢。
我夢到自己變成了那些動物,被一雙大手掐住脖子,無法反抗的力量從那雙大手上傳來。
那是求生的力量。
此刻的我正看著那雙手臂。雙臂上布滿了血液,赤黑,粘稠,讓人感到不悅。
我決定找一個地方,洗洗身子。
太陽還沒有升起,樹林里一片漆黑。
我摸索著向前走去。
在黑暗里,我對所有動靜都更加敏感,我聽到樹木里有擠壓的聲音,地面被樹木撐開的龜裂聲,遠處,在已經(jīng)無法聽出距離的地方,有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地向更遠處行進。
還有活著的東西。
這讓我感到一絲慰藉,雖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才能穿過森林,看到那個巨大的生物,可總歸是有了盼頭。
從一處交錯糾纏的樹枝纏繞中鉆出,一扇尚未被完全破壞的公寓門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大喜過望,背著包走進了這棟公寓樓。
一樓里堆滿了樹,二樓也堆滿了樹,三樓,四樓……
我有些不耐煩,在這煩躁中我產(chǎn)生了一個怪異的念頭——
為什么我沒想過破壞這些樹?
這個念頭一出現(xiàn),便讓我陷入了甚至無法邁出腳步的思考當中。
這些樹,是什么?
于是我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我現(xiàn)在,仍舊看不見人嗎?
樓道里的燈閃爍不止。
我從一間房子里找到了一柄手斧,又找到了手電。后者帶來的微弱光芒并不能照破樓道里的黑暗,我應該去找電池了。
面前的枝干堵住了去路。
這些樹,砍下去之后,會噴出血色的樹汁嗎?
亦或是,樹干里會有肌肉脈絡,骨頭與髓質?
我阻止不了腦子里的胡思亂想。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將手斧放回背包里,單靠著自己身軀的單薄從樹木的縫隙間穿行。
這棟公寓樓,有17層高,為了去看看有沒有水塔,所以我來到了18層。
爬樓消耗了我不少體力,當我氣喘吁吁地打開頂樓的鐵門時,太陽已經(jīng)從一側微微亮起。
樹木到這里也馬上就要見頂,可是光線仍是昏暗,我也無暇顧及。
很幸運,隔壁樓上就有一座水塔,我踏著樹木越過高樓間隙,搭上梯子,見水質清冽,我便不再猶豫,一躍而下。
“你回來了?”
一個小孩先是驚喜,繼而驚嚇地看著我。
她和她的衣服相依為命,那是一件不太合身的黑色外套。她的腳下墊著一層又一層的罐頭。
這是我失明以來,第一次看見人。
我試探著問道:“你是人嗎?”
她靠著水塔的鐵壁又瑟縮了一點。
我意識到現(xiàn)在的我就是個怪人,趕忙換了個問題:“你的父母呢?”
她指了指天空。
啊,果然如此。
當一個悲傷的猜想被證實時,猜想者是不會有猜中謎底的喜悅的。
當我站在18層的天臺,一眼望去,正如18層地獄。
樹干散出枝椏,枝椏又延伸出末梢,在樹枝的尾端,本該是綠油油的生機,萌芽的希望。
此刻,一位父親的頭顱從那尾端長了出來,像是樹木結出的碩果一樣,垂在枝頭。
他的臉上掛著……微笑?
我嘗試了一下,確認自己做不出來那表情。
此刻,陽光破曉。
人山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