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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漢彰武

第十二章 一擲山河

季漢彰武 陳瑞聰 3283 2021-08-15 19:30:55

  “還不夠,不要嫌麻煩,再多堆上一些?!?p>  陳沖低伏身軀,對著左前方一個士卒低聲教訓道。他身上綁扎的林葉還是少了些,此時雖然不算顯眼,但如若太陽顯露,甲胄的反光在敵人眨眼間就會暴露,突襲最忌諱藏身不密,陳沖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示他退后再準備,隨即繼續(xù)向前巡視。

  不料軍司馬張遼忽而前來通報,臉色怪異:“使君,我們抓住了敵軍三名斥候?!?p>  “有放跑的嗎?”陳沖眼皮一跳,肩胛忍不住微微抖動?!拔倪h,你有先問出什么?”

  “沒有放跑的?!睆堖|掃視了一眼遠方正靠在黃松下的韓暹,一邊答道:“我們也只遇到了這一行斥候,但他們矢口否認,說是來尋使君你的?!?p>  “尋我?”陳沖安定下來,他轉了半圈,身形又安然如山,他問道:“斥候可是羯人?”

  張遼稍頓,回答說:“確是棕色眼眸的羯人,高鼻寬眼,當真是使君的舊識?但如今兩軍交戰(zhàn),對方身為羯胡,使君也當小心才是?!?p>  陳沖伸手拍拍張遼的肩膀,笑道:“有文遠你這么想,我也就無需擔心了。把那三個羯人的繩索去了,弓刀也還給他們,文遠你站我身側,如果運氣好,今日過后,西河戰(zhàn)事就將落下帷幕了?!?p>  石桑帶著兩名部眾,跟隨指引越過山頂,一路行至后山斜面山腰。正看見陳沖正蹲坐樹下,懷抱著兜鍪,將松枝箍在盔頂,滿面的土色,不由笑了出來。

  西河太守放下頭盔,抬首對他笑道:“石兄覺得非常可笑嗎?”

  石桑立刻停下笑聲,整頓神色道:“陳太守不惜千金之軀,帶區(qū)區(qū)之眾,犯十倍之敵,非豪杰英雄不能為,石桑雖是胡人,也會感懷欽佩!”

  “英勇無畏,人人都將有這種時刻,沒什么大不了的?!标悰_也收斂笑容,站起身問道:“石兄弟,你看穿了我的謀劃,還想到了我設伏的位置,不告知你們?nèi)罩鹜?,卻來到這里,是想對我說些什么?”

  “說實話,我也不清楚大人您的位置。”石??嘈χ约旱暮竽X,回答道:“我只是覺得大人如此英雄,當最重民心,斷不至于不戰(zhàn)而走,于是就私自出營,沿后山山陽一路查看,一無所獲。正猶疑間卻被大人所生俘了?!?p>  聽到這里,陳沖對身側的張遼說:“文遠,看來布置的暗哨能如蝮蛇,不動如木,動則有得,你先記下,回頭我要給他們記功?!彪S后又對石桑說道:“石兄弟接下里要說的才是重點吧!”

  “大人,我以為自己此刻站起身說話,能直起腰,但最后還是彎了下來?!笔?嘈Φ溃骸霸诖笕搜壑?,似乎勝利已在手中,我想說的已經(jīng)并不重要?!?p>  “那是你還不了解我。”陳沖似是炯炯的目光投射到他心扉,“我一向覺得,人只要做對的事,無論結局與否,那就要理所應當?shù)刈鱿氯?。就像斷翼的雁也要南飛,折尾的鯉仍要上游。石兄弟你做的事不應當在意他人的看法,利益的衡量在不同人眼中永遠不會一致?!?p>  這些話像是一塊巨石,驟然打斷石桑的脊梁,讓他低下頭。但又像是一根破土的筍竹,頂著他重新看向陳沖,他堅定說道:“我愿為大人前驅。”

  登上藺縣的城樓,札度瞇眼看向飄揚的王旗,體感晚春的暖風,和熏但仍帶著幾分寒意,不過這不能掩蓋他火熱的雄心。

  受封左賢王的敕令他已收到,這本讓他心滿意足,但劉鵠的話語讓他稍有熄弱的雄心,再次熊熊燃燒起來。

 ?。ㄎ冶揪褪菣杼崾系耐踝澹c須卜車酉相較,我如何不能做單于?)

  一旁的副帥綦毋骨都侯隨他望著王旗,問道:“左賢王,我們何時開拔前去曲峪?”

  札度望了他一眼,往階梯處走去,說道:“永和還駐留漢軍幾千人馬,不要松懈,此處最少也要留下五千部眾布防,明日我們再討論由誰留駐?!闭f到這里,札度又一頓,輕描淡寫地說道:“以我的意思,你最合適?!?p>  綦毋骨都侯回望他,嘆道:“左賢王,樹檔不住風,狼駕不住云。狼只有在狼群里才能令老虎畏懼,匈奴人只有團結一心,才能保家園安寧!你不要想的太多,若漢天子能夠取消征調的亂命,這場戰(zhàn)事也不會持續(xù)下去,但沒有戰(zhàn)事,你又如何能服眾望呢?”

  “那就明日開拔,今日休整一日!我連下兩城,如何還成了錯事?”札度大聲問道,隨即不等他回答,徑直握刀下樓。

  城門口的劉鵠正等著他,見面便問道:“稟告左賢王,我們還備下了些許酒水犒軍,晚飯時可能給城外大軍送去?”

  見劉鵠身穿漢朝袍服向他行禮,札度又笑道:“劉縣令,我聽聞漢軍之中不許飲酒,你送酒給我這些男兒,怕是不太合適吧?”

  劉鵠做惶恐姿態(tài),連忙答道:“確實不太合適,只是劉鵠也知軍中壓抑,將士得城而無所獲,在下惶恐將士不滿,殃及黔庶。如大王不許,在下也只能再多送些粟米罷了。”

  “別怕!”札度朝空中大笑幾聲,對劉鵠說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那你們便送去吧!只是他們?nèi)銎鹁漂倎恚瑒⒖h令可要多擔待。對了,既然是犒軍,怎能不送我一壇好酒!”

  劉鵠直起身,對札度笑道:“在下豈是如此無知之人,已在在下府邸設下了酒席,還望大王不嫌寒舍鄙陋,紆尊降貴才是。”

  藺縣縣令府內(nèi),札度一進堂內(nèi),便聞得滿屋肉香,不由食指大動,感嘆說:“劉縣令真是會食!”一眼望去,桌案上珍饈滿席,除去些常見醬菜外,還有燴魚片、燉牛筋、燒鹿肉、燜羊羔、醬狗肉等難得一見的菜肴,在主席上更置有一漆盒,可見是為他專門所涉。

  于是帶領一干骨都侯入席,等劉鵠為每人都溫好酒,先賢骨都侯才姍姍來遲。眾人紛紛起哄讓他先飲,綦毋骨都侯掃視一圈,推辭說道:“城野還有將士不滿生事,我再去看看。”隨即徑直離去。

  札度弄得好大沒趣,只能自己先自飲一杯,又說道:“有酒沒樂,便顯得寡淡。我一美姬,胡笳若仙,請諸位共聽?!?p>  胡人美姬多豐腴善舞,善樂的卻是少數(shù)。宴席間眾人見那美姬身披紅狐裘,手捧絳紅胡笳,神態(tài)美如沉夢,恍如光華,聞樂聲婉婉升降,圓潤如月,高低似玉。

  劉鵠終于手指岸上漆盒,對札度說道:“大王可知此盒為何物?”

  “你說便是!我如何猜得到?”札度喝得有點微醺了,示意美姬停下,讓她靠坐在自己身側,而后毫不在意地攬住盈盈一握的蠻腰。

  劉鵠靠近身來,打開漆盒,笑道:“這是我等精心為大王所尋的豹胎,此物天子所喜,我等也尚未嘗過,特地獻為大王?!?p>  一股綿綿肉香騰騰升起,札度向盒中望去,盒中軟肉團團,已燉得酥爛,食筷微壓,胎肉一觸即斷。他吃下兩口,軟糯彈牙,配上溫熱的酒水,已全然不知身在何處。

  忽而一名部眾前來報告說:“稟告左賢王,城外好像出事了?!?p>  話音還未落,在縣府內(nèi)的眾人忽而看見一股濃煙從城外如蛟龍般盤旋升起,灰白的身軀中閃爍著少許黃紅的火光,在夕陽的紅霞中顯得格外蒼茫。

  “什么事?什么事?”

  “各位!奇怪?。∧皇浅峭獾膶⑹總儼l(fā)起酒瘋,打將起來了?會是誰的部族呢?”

  “不要慌,不要慌!先賢骨都侯不是已經(jīng)去城外了?他作為大軍副帥,一切都能擺平的。有什么好擔心的?”

  在一片議論中,美姬懼怕地靠在左賢王身上,抖著顫音問:“是不是漢人打過來了?”

  但這只被當做女人的無識之論,所以未被大人們確信。因為他們已經(jīng)派過斥候,坐擁比漢軍多得多的軍隊,又已經(jīng)進駐固若金湯的城內(nèi),從這刻開始,大軍怎么可能會敗呢?而且,現(xiàn)在又得到縣令獻供的禮物,悠然自得地享受著午餐呢!如若不是戰(zhàn)局已經(jīng)決定,左賢王又怎么會帶領一眾骨都侯在此喝酒呢?

  “讓先賢去忙吧,我們繼續(xù)喝酒?!?p>  說這句話的人,正是全軍的主帥,新任的左賢王,未來的單于。

  “繼續(xù)奏樂?!彼褪走@么對美姬說。

  札度聽著笳樂,不禁動情抽刀,指彈刀背和著胡笳的拍子。

  但府邸外也傳來一陣聒噪,這讓他忍不住鄒起眉頭,問劉鵠道:“府外的將士也飲酒了嗎?”

  “都送了?!?p>  “別送了。”札度一揮手,打過劉鵠的小臂,沒注意他身軀的顫抖,繼續(xù)說道:“這些人我早說了,酒一喝多,就會引起騷動,真是令人頭疼,叫他們安靜一些。”

  札度相信這是他們醉酒后引起的騷動,于是命令親隨們前去遏制。

  “遵命!”

  親隨們起身行禮,慢慢地走了出去。

  “唉!”左賢王捂著頭,對美姬說道:“把胡笳收起來吧?!?p>  美姬恭謹?shù)亟舆^了酒杯,收好胡笳離去,目前所剩的就只剩下風聲、紅云、以及一些佳肴美酒。

  突然,府后院傳來斬殺的聲音。

  當札度掙扎著正要從席案前站起來時,一名全身裹著松針枝葉又露出赤紅甲胄的騎士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張遼的長刀滴著暗紅的血液,冰冷的刀鋒靠上左賢王充滿酒紅的脖頸,血滴沿著狐裘就流入了衣內(nèi),一瞬間讓左賢王清醒。

  “酒宴已經(jīng)結束,你們的生死將由陳使君來決定?!?p>  說罷,他扔出一顆人頭,在地上滾了三滾,停下后露出雙怒睜的眼睛,札度這才認出來,綦毋骨都侯的頭顱正憤怒地望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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