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喳喳~喳喳~咕咕~咕咕~
好熱鬧啊!
是什么?
鳥叫聲嗎?
掙扎許久,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使眼睛睜開一條細縫。
映入眼簾的是一桿翠綠的樹枝和稀疏掛在枝頭的小紅果。
那條縫稍稍又張開了些。
看見了如洗碧空。
碧空下十多道條帶似的白云齊整的朝向一個方向,像被海浪沖刷過一樣。
沙~沙~
樹枝左右搖了搖,晃了晃。
望著天空,聽著風聲,心中安靜極了。極靜之中升起飄飄欲仙的欣欣然。
好舒服啊!
撲嗒~撲嗒~撲噠~
三四顆小紅果相繼落下,一顆正好砸在鼻子上。欲抬手揉被砸的痛處,方一動立刻呲牙裂嘴起來。
想起來了。
昨夜一腳踏空墜落山崖。從高空墜下的恐懼現(xiàn)在回想還心有余悸忍不住打顫。
努力了好一會兒,才得呲牙咧嘴坐起身子。疼,疼,疼,全身的骨頭都像斷了一般。衣服被掛破好些地方,多處擦傷刮傷的地方血也都凝固了。
這是哪兒?一會兒來接的是無常鬼,還是接引佛?
稍稍動動,哪兒哪兒都是疼,禁不住想人死了以后生前的疼不會消失嗎?看了看地面,摸了摸身子,也還有影子,身體也是熱的,難道這些得等過了一定的時候才會消失,比如過了奈何橋或者過了頭七什么的?
想不通,不過總有知道的時候,于是此刻便不窮究了。
高高的蒿草遮住了視線,使她無法觀望四周,但和暖的陽光,香甜的風,鳥兒的盤旋和鳴唱沖淡了些死亡的難過和遺憾,感覺沒有太差。
長長舒了一口氣,撿起掉落的小紅果,在身上蹭幾下,邊吃邊等。
邊吃邊等……
等了又等……
——沒有人來接她!
失落地又坐了一會兒,覺得就這么干等不是辦法。
“喂——”怕擾了誰,犯了什么忌諱,她輕聲呼喊,期待得到一些回應。
可是回應她的仍然只有風聲和鳥鳴。
“喂——”音量放開了些。
……
她決定以最大的音量再喊一次。
“有人嗎?”
幾只膽小的鳥受到驚嚇撲凌著翅膀飛走了,除此以外一切如舊。
秀眉輕蹙,不知如何是好地坐在地上思索起來。
師父圓寂后一年多來她都是一個人。她不怕孤單,也不怕未知的前路,因為師父說每一刻每一事都是修行。佛弟子要不畏前途艱險,度化更多的人離苦得樂。她修行淺薄,慧根不足,沒有度化他人的功力,但是她可以先管好自己,努力修行。這樣等她寂滅的時候,或許還有希望可以在極樂世界里見到師父,再當她的弟子??墒菐煾傅男逓閺V闊如海,深沉如淵,只怕愚鈍的自己終其一生也只能遠遠遙望師父的背影,難以同師父修在同一層天……
思及無論活著或者死去都難再見師父,她這才鼻子一酸,掉下眼淚。
可是哭有什么用呢?如果它有用,路上就不會見到那么多修羅地獄般的景象了。
于是她拿袖子擦吧擦吧眼淚,夠過近旁的一枝落枝,看斷處是新痕,想是昨夜被她砸斷的。頗抱歉地撫了撫斷處,將帶著枝葉的斷枝當作拐杖,支撐自己站起來。
打量了一下四周,仍是不能看到更多。抬頭尋找自己墜落的地方,高高聳立的崖壁被層層綠樹藤蘿覆蓋,并不能看出自己是從哪里掉下來的。
緊了緊背著的包袱,將斷枝靠在身上,雙手合十,虔誠地念了句“南無阿彌陀佛”,然后選定一個方向,拄著樹枝,一瘸一拐地向前。又瘦又小的身子沒幾步就淹沒在比她還高的亂草叢里。
沒有路,分不清東南西北。不過,這樣的情形她遇到很多次了,大不了也就是多走些路。這里鳥兒不大怕人,如果還是人間,應該不是流兵匪寇常出沒的地方吧。如果不是人間,這樣的安靜和美,也總不是修羅地獄吧。
于是,她蹣跚著前行,心情還算平靜。遇見野花會上前嗅聞,看見蜜蜂蝴蝶飛鳥會傻笑著望著它們,輕聲同它們打招呼問好。餓了撿吃落在地上的野果,累了停一停,歇夠了繼續(xù)走。
日過中天,終于走出草叢,來到一大片空曠平整的地方。視線不再受阻,希望仿佛也多了些,稍停了停,繼續(xù)向前。
一顆巍峨?yún)⑻斓拇髽湮∷淖⒁?。心想在樹下做一個稍長時間的休息,如果到了晚上還是漫無目的,也遇不到……誰都遇不到的話,樹下也可以過宿。
隨著走近,看到樹下有一方石桌,一個石椅。石桌上面還有一壺一杯。
激動得幾近哽咽,不顧身上的疼痛,快步向石桌走去。
“請問有人,不,請問這里是哪位神仙或菩薩的洞府?”
沒有回音。
“我走了很久,口渴得厲害,可以喝些水嗎?”
沒有應答。
她愣了愣,從包袱里摸出僅有的五枚銅板。收起來三枚,拿兩枚握在手里,預備當作茶錢。不是沒有想過自己還活著,佛經上有地獄的森羅可怖的記述,有佛國的光明美好的記述,但是都不是自己所處的這塊兒地方,也都沒有這樣的地方的記述。難不成這真的還是人間?!可是她從那么高的地方墜落真能活著嗎?
就要到達石桌時,眼前的世界陡然變暗。一塊兒巨石從天而落,虎虎生風。她淬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在地。這結結實實的一蹲震得腦仁兒都似飛出去了般,身上原本的疼更疼了,一霎時氣都換不上。
等五臟六腑都歸位目能視物的時候,她抬頭望向黑色巨物。
她聽到自己倒吸氣的聲音。
那不是一塊兒黑色巨石,而是一個黑衣黑靴的山一樣巍峨聳立的男人。他的眼睛像烏云密布的云層,仿佛隨時都會噴發(fā)出駭人的電光。又像深不見底的幽潭,令人肅然恭敬,冷汗涔涔,擔心會驚擾了沉睡在潭水里的神獸。他像師父帶她參拜過的那些刻在高山峭壁上的佛像那般威儀莊嚴,不可褻瀆侵犯。
她腦袋一熱,心花怒放。
他是來接引自己的天使!
撲通撲通,心跳得如同村民們祈雨時的鼓聲。
天使的眸色暗沉了一些,她猜想是她無理的直視惹他不悅了。于是立刻跪在地上,虔誠地磕頭解釋。
“天使尊者,弟子修為淺薄,不識得天使法號,敬請尊者明示。”
額頭觸地,臉下的嫩草被她的氣息吹得微微顫抖。
天使沒有理會她。
等了等,慎重虔誠地又磕了三個頭。
“尊者,昨夜晚弟子失足掉下山崖。以弟子的修行,應該到不了西方佛國,可弟子卻遇到了尊者。請尊者指示弟子該去往何處,或該在哪里等接引的人。”
她斂聲屏氣恭敬地等待著,終于等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但這聲響卻是漸行漸遠。微微抬頭,想看這是天使給的何種指引。
“恕弟子愚鈍,請?zhí)焓姑魇尽5茏邮窃撛谶@里等,還是跟隨天使離開?”她大聲疾呼,急得快哭了。
天使停住了腳步,似乎在猶豫。她恭敬地跪著,屏息靜待。
她的虔誠與殷殷期待終于換來一個訓示。
“滾!”
她愣了愣,想開口詢問心頭疑惑,但怕因自己的愚鈍惹天使不耐,不再開口或忽然消失,于是她異常認真的一個滾兒接一個滾兒地滾到天使身前。身上的疼痛刺得她淚眼潸然,抹了一把眼淚,望著天使的黑靴等待著。她希望自己的虔誠可以使天使尊者給她的訓示更明確些。
在殺與不殺之間做了片刻的思慮,“天使”轉身離開。望著漸漸遠去的身影,疼痛,無助,絕望,孤獨……諸多不好的情愫一起襲來,再也克制不住,無聲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