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算賬
天文六年(1537)的第一天,從摸魚開始。
今川義元在天守閣后的庭院里顛著蹴鞠,和早坂奈央對練。早坂奈央學得到快,已經(jīng)勉強能做到接球再傳回給今川義元了。一旁亭子里的石桌上,攤開著幾幅上好的山水圖和一本和歌集。如此快哉的生活,是今川義元過去在寺里就求之不得的。
去年幾個月的辛勤工作,全是為了壯大家族,為了迎娶銀杏。如今這一目標破滅,今川義元自然是毫無干勁,消極怠工。
“還在這兒玩呢?”太原雪齋拎著一個啃到一半的雞腿,從天守閣的窗戶里探出頭來,向今川義元大聲道。
“之前約好的,政務軍務全歸老爺子?!苯翊x元猛地向上踢了一腳蹴鞠,帶著極強的旋轉(zhuǎn),直奔太原雪齋窗口而去。太原雪齋嚇了一大跳,匆忙縮回窗里,手上的雞腿也沒拿住,掉到了天守閣二樓的回廊上。然而那蹴鞠卻沒有撞上窗戶,而是在窗戶前分毫不差地旋轉(zhuǎn)著墜了下來,回到了今川義元腳上。
“你這臭小子!你害得為師的午飯沒了!”太原雪齋看著雞腿不翼而飛,氣得暴跳如雷,對著今川義元大喊道,“快上來賠為師的雞腿!拿一沓文書批好!為師就勉強饒你這一次!”
“好好好……”今川義元笑著雙手一伸,隨意一腳,將蹴鞠正好踢到了亭子里的座位上,便沿著樓梯緩緩上樓,到了太原雪齋的屋子里——立刻就意識到受騙了。
在桌案邊擺著一個籮筐,籮筐里面還塞著七八只熱騰騰的大雞腿。
“你這臭老爺子!”今川義元登時發(fā)怒,看到太原雪齋用那油膩的手摸著毛筆,更加不適。
“之前說好的!說到做到!”太原雪齋最吃得準今川義元,立刻抬起手來示意今川義元剛才還答應過。今川義元滿臉黑線地嘆了口氣,斗敗的公雞般垂下了頭,抱起一沓檢地數(shù)目的文書,就灰頭土臉地往屋外走去。
然而還沒等他走進自己的屋里,卻忽然靈機一動,笑嘻嘻地捧著文書下了樓,嘴上哼小曲般嘟囔著:
“真是有辦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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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今川義元來到了今川館西門城下町里的一家店鋪外。那家店鋪很狹小,門面也不好,上面掛著一個小小的寫著“算賬”的牌子,算是表明了這家店鋪的業(yè)務。而在店鋪里唯一一個桌子旁,則坐著一個青年,和他父親一樣把頭埋得很低,伏案計算著賬目——小小年紀,隱隱也有了工作狂的前兆。桌案邊角里還放著一個盤子,里面有半個??贰?p> 今川義元微微皺了皺眉頭,隨后便抱著那一沓文件,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店門口,往桌案上一放,“老板?幫忙算賬嗎?”
“?。∮?!”瀨名氏俊算的投入,一時間沒聽出今川義元的聲音,立刻站起來點頭哈腰地準備迎客,卻發(fā)現(xiàn)來的是今川義元,不由得驚訝道:“大殿?您怎么……”
“來算賬的啊,不然來店里干嘛?”今川義元笑著指了指店鋪上掛著的牌子,“你看看吧?!?p> “這……”瀨名氏俊雖然還沒反應過來,但還是狐疑地翻閱起今川義元送來的賬單,隨后發(fā)現(xiàn)那都是駿河豪族的檢地數(shù)據(jù)和去年秋收的收成……
“這可是家中要務啊,大殿!”瀨名氏俊一下子急了起來,繞過桌案,忙不迭地湊近了今川義元耳邊,壓低聲音道,“怎好拿到這里?”
“不是請你幫忙算賬嘛,別的你就不要多問。不顯露主顧的信息,可是算賬買賣的基本要求啊?!苯翊x元右手撐在那沓紙上,左手則搖著手指頭。
“如果大殿有命,那在下…哦不,草民豈敢不從?”瀨名氏俊一邊行禮,還沒等繼續(xù)說下去,今川義元就把一袋銀子放在了他的桌上。
“這些是算賬的酬勞,也是封口費,不要把這些信息透露給別人。”今川義元仿佛真的在做生意一樣,故作神秘地吩咐了幾句。
“豈敢收大殿的錢?”瀨名氏俊匆忙把銀子推還給今川義元,卻又被今川義元一把推了回去。
“你現(xiàn)在不是今川家的人了,就是個平民,這就是生意,一碼歸一碼,難不成我們今川家還要強搶民財?你想敗壞我們今川家的名聲嗎?”今川義元知道瀨名氏俊的秉性,立刻上綱上線地壞笑道。果然,瀨名氏俊聽今川義元這么一說,立刻便說不出話來了。
“那也不需要這么多啊……”瀨名氏俊打開袋子,看了眼里面鼓囊囊的銀兩和碎銀子,“在下算五年都未必有這么多收入?!?p> “這可是今川家的絕密任務啊,不值這點錢?你這是看不起今川家?”今川義元又上綱上線了一句,把瀨名氏俊未說完的話噎了回去。
“買點好的吃,也添置點家什。”今川義元看了眼瀨名氏俊桌上的??罚挚戳搜燮溜L后那簡樸到幾乎破舊的起居室,“把身體養(yǎng)好了,可不要到時候我把你召回來當侍衛(wèi)的時候,你已經(jīng)骨瘦如柴得揮不動刀了?!?p> “大…大殿……”瀨名氏俊徹底愣住了。
“你那次只是幫我頂罪罷了,大家都知道你沒做錯什么。等到風頭過去了,我就給你平反,把你招回來。不過令尊陸奧一向鐵面無私,未必肯松口讓你回瀨名家。你就先來我身邊,幫我處理政務吧?!苯翊x元笑著說出了自己的安排,可面前的瀨名氏俊卻忽然低下頭去嗚咽起來。
“大殿隆恩。在下真的……無以為報。先前大殿就不辭萬難搭救母親,如今又…”
“好了,瀨名,不哭?!苯翊x元拍了拍瀨名氏俊的肩膀,“怎么都這么大個武士了,還跟愛哭鬼一樣,動不動紅鼻子呢?早點休息,別和令尊一樣太累了,累壞了眼睛可怎么辦?我還指著你幫我干30年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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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今川館天守閣里,離得老遠就聽到了走廊上的打斗聲。不用想,今川義元也知道那肯定是岡部二郎(未來的岡部元信)和朝比奈菊千代(未來的朝比奈泰朝)在打架。岡部家和朝比奈家的恩怨顯然被兩家留在今川館里為質(zhì)的嫡子們繼承了,兩人在天守閣里動輒大打出手。
“打得好!快看,朝比奈公子這一拳可是力道十足啊!但是我們看,岡部公子絲毫不慌,穩(wěn)穩(wěn)地接下這一擊,還以一肘!命中啦!朝比奈公子倒下了!他還能站的起來嗎!哎!岡部公子,停一停,對手倒了不能在追擊了啊,要有點武家風度啊!哦,我們看!朝比奈公子站起來了,頑強的朝比奈公子還沒有倒下,他還在輸出……”
同樣是離得老遠,今川義元就能聽到赤井黑高那激情盎然的解說聲。這兩個孩子能天天打架,絕對有赤井黑高的一份功勞——作為人質(zhì)監(jiān)管的他,天天不勸架,反倒是在一旁拱火,生怕兩個孩子不打起來。這打架狂人,自己經(jīng)常斗毆也就算了,還要把壞習慣傳授給孩子。
“赤井,差不多行了,非得看他們天天打架你才滿意?”今川義元走上樓梯,同時朝樓上的赤井黑高喊道。
“殿下,您懂什么?男人都是不打不相識,越打關系越好!他們兩個以后都是本家棟梁,在下在幫他們建立友誼吶!”赤井黑高一本正經(jīng)地答道,似乎他沒有在找借口,而是真的就相信這套歪理。
“朝比奈,干什么呢?干嘛又和岡部打架?”今川義元笑著扶起了被打翻在地的朝比奈菊千代,他今年才7歲,比岡部二郎小了3歲,打起來自然是打不過的。但這不服輸?shù)男∽幽呐旅看味急淮虻闷L尿流,卻還屢敗屢戰(zhàn),次次都是主動惹事的那個。
“他管我閑事,我喝酒管他什么事?”朝比奈菊千代指著岡部二郎的鼻子喊道,“就和他爹那樣多管閑事!”
沒錯,朝比奈菊千代也是一個年輕的酒鬼,充分遺傳了朝比奈泰能的基因,也遺傳了他的好酒量。雖然只有7歲,但卻能把一般的馬廻眾都給喝趴下。
“大殿,聽笑話嗎?”岡部二郎冷冷地開口,說話間那沉悶壓抑的語氣也和他父親岡部親綱一模一樣。不過岡部二郎似乎是在刻意避免成為父親那樣太過直接的人,每次都會以“講笑話”來開始自己的發(fā)言。
“都說喝醉的人永遠不覺得自己醉了,別人永遠叫不醒他,在下就想試試?!?p> 太冷的笑話了……
岡部二郎的笑話讓剛才還開開心心看熱鬧的人群瞬間冷場——沒錯,岡部二郎即使努力避免像岡部親綱那樣說話直接,但他講出的笑話也只有更直更冷,用的都是老掉牙的爛梗和包袱,講起來也一點情緒都沒有,仿佛在背書一般。每次岡部二郎說自己要講笑話時,大家就已經(jīng)明白之后的結(jié)局了。
“你們兩個真是的……”今川義元笑著揉了揉兩個孩子的腦袋,隨后白了赤井黑高一眼,“赤井,我看你帶孩子,早晚把兩個人弄得和你一樣天天斗毆。這樣吧,這倆孩子就調(diào)來給我當侍衛(wèi)吧。你通知備中守和左京進一聲?!?p> “殿下要是不怕煩不鬧鬧騰,在下當然是沒異議。”赤井黑高懷笑了兩聲,做了個遵命的手勢,顯然是準備看好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