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若未覺，徑直重新坐到鋼琴前，在沈斂來不及阻止的時候，她的手指已經重重地落下。
鐺！
低沉渾厚的琴聲驟然響起，眨眼間幾個音符飄出，就讓沈斂幾人明顯動作一頓，緊接著就感覺頭腦一陣恍惚。
沒有人阻止她，她的手指也跳動得愈發(fā)流暢，指尖下流淌的鋼琴曲，也愈發(fā)順暢完美！
沈斂幾人恍惚間，仿佛被拉入了一場夢境。
伴隨著神圣的曲調，他們仿佛來到了傳說中的天國。
成群結隊的天使，周身帶著純凈親和的氣息，在虔誠而自由的吟唱著。
悲憫的神明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們的渺小。
面對著那恍若高山般的神跡，他們心底里，幾乎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心思。
內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激動地，想要跪伏下去、虔誠叩拜的沖動。
林哲的表情一片茫然，他雙腿微屈，似乎已經被馴服。
沈斂和周揚的臉上，都浮現(xiàn)出一抹掙扎。
沈斂灰色的眸子里，仿佛有一層稀薄的霧氣涌動。
一股極致危險的氣息，纏繞在他周圍，濃郁的煞氣，讓他周圍那股圣潔的氣場，都被壓制了幾分。
他的神色也逐漸清明了些許。
可這樣的清醒，帶來的是更加巨大的痛苦！
本該圣潔無比的曲調，每一個音符卻仿佛是凝結著怨氣和詛咒的利刃，生生刮扯著他的靈魂。
腦海里一陣陣幾欲炸裂的巨痛，來自精神上的折磨，即便堅忍如沈斂，也不住地痛苦悶哼出聲。
恍惚間，那些忽高忽低的曲調無孔不入，總試圖趁著他因痛苦分神之際，再次將他拉入幻境。
他緊咬著牙關，口腔里不知何時，已經彌漫著極度濃重的血腥氣，熏得他眼眸充血，看起來狀態(tài)更加駭人。
這最后一場獻祭，竟是要讓他們所有人一起陪葬！
沈斂灰色的眸子里，散發(fā)出濃烈的殺意，周身的煞氣又濃重了幾分。
比起他，周揚還要更狼狽一些，他也是心志堅定的人，但顯然這曲子的威力不同凡響！
他的表情一會兒神往，一會兒扭曲掙扎，他只覺得自己的精神，就快要徹底崩潰分裂了！
那詭譎的音符，不停地往他的腦子里鉆，試圖操縱他的意識，讓他恨不能立刻去死！
偶爾被它得逞，他感受到的也不是臨死前的極樂。
而是一股濃烈的冷煞之氣，直沖他的天靈蓋，在他的身體里肆意流轉，放肆破壞！
他的靈魂仿佛泡進了冰水里，渾身冰冷到牙齒打顫！
以往那些，被他遺忘到不知道哪個角落的事兒，都在腦海里，開始一件一件的往外冒。
細枝末節(jié)之處，讓他這個曾經的當事人，都暗自心驚，也讓他逐漸生出了一種悔恨懊惱的情緒……
絕望與痛苦，讓他逐漸沉溺其中，而軍人的堅毅心性，又他的心中卻始終繃著一根繩。
試圖掙扎，又無力抵抗心底里那些，越淹越深的悔恨與黑暗。
就在他們苦苦掙扎的時候，原本流暢完美得曲子，突然一頓。
一個尖銳刺耳的音符，突兀地打破了原本的平和輕緩。
就仿佛是熱油里滴入的一滴水，瞬間打破了平靜的表象，又仿佛是一柄利刃，狠狠撕開了平和圣潔的假象！
這場華麗又荒誕的夢境，終于被打亂了。
而這就仿佛是一個信號，緊接著，越來越多的明顯錯亂的音符，開始斷斷續(xù)續(xù)的出現(xiàn)。
一首宛若神明吟誦的曲子，硬生生演變成了群魔亂舞的戰(zhàn)場。
一會兒充滿了祥和與誘惑，一會兒又變成尖銳刺耳的乍響。
即便是不通音樂的人，也可以輕易聽出，演奏者此時錯亂的心緒，猶如精神分裂一般。
音符胡亂的跳動著，仿佛是從未學習過音樂的調皮孩子，在胡亂的嬉戲搗亂，干擾著大人正常的演奏。
也正是這樣的錯亂，給了沈斂可乘之機。
曲子的意境徹底被打破，對他們的迷惑性也明顯減小了。
沈斂僵直的右臂上青筋暴起，肌肉盤虬，用了極大的力氣，卻也只能勉強微微活動。
但這樣，也足夠了。
掌心微閃，一把小巧的匕首立刻成形。
他面色冷肅，直接往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刺去。
即便他依照豐富的經驗，有意避開了大動脈，依舊有一股粘稠猩紅的鮮血，順著刀柄快速地流了出來。
血液順著他的褲腿，蜿蜒而下，眨眼間就打濕了他的半邊褲腿，純黑色的褲子上，留下長長一道深色的水痕。
他恍若未覺，借著這股尖銳的刺痛，瞬間喚醒了自己對身體的掌控。
一瞬間，他利落拔出匕首，來不及止血，就跳到了周揚身邊。
周揚的臉上，因為強烈的精神刺激而扭曲異常。
脖頸上青筋暴起，仿佛是一條條青色的長蟲，卷卷曲曲，看起來頗為駭人。
沈斂面無表情的往他手臂上，利索地劃了一刀。
果然，他的臉上崩潰的神情一滯，沈斂擰著眉觀察了片刻，又劃了一刀。
周揚的臉上，明顯閃爍著痛苦的神色，借著這個機會，眼底也總算恢復了些許神采。
沈斂見他清醒，將匕首往他懷里一塞，示意讓他喚醒林哲，就立刻往喬諾諾身邊去。
而此刻的喬諾諾，正處于一種極度混沌的狀態(tài)。
不得不說，沈斂那幾句話，到底還是喚醒了她的一點意識。
只是她的那點意識，與那股占據她身體的力量相比，實在是太過微弱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巍峨的高山，與零星的石子，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絕對的力量壓制，以至于，她根本沒辦法反抗它。
她只能被它，死死禁錮在身體的角落里，動彈不得。
一邊憑借微弱的意識，抵抗著那股力量的侵蝕。
一邊不停地嘗試著，試圖調動著身體里的力量。
精神的絕對的壓制，讓她殘存的意識，都有些萎靡不振。
并不是她心志不堅，而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壓制，影響了她的精神狀態(tài)。
她咬牙抵抗著，那種仿佛靈魂深處，透出來的疲憊感。
強忍著昏昏欲睡的念頭，負隅頑抗。
幾乎碾壓式的力量差距，讓她幾近絕望！
就在她即將被那股龐大的力量，徹底吞噬的時候，她意識里猛的溢出一抹耀眼的白色光團。
她立刻就察覺到，與她的意識綁定的空間，出現(xiàn)了異動。
一股濃稠的霧氣，強行涌進她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意識深處。
頓時，一陣仿佛要將她的靈魂撕裂的痛楚，驟然降臨。
她根本沒有任何抵擋的力量，甚至她的意識，都已經開始模糊了。
只憑著一股執(zhí)念，頑強而固執(zhí)地，抵擋著靈魂深處仿佛無邊無際的痛苦，以及身體里另一個存在的無情碾壓。
當劇痛襲來的那一刻，她就仿佛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根本無力掙扎，就被這股過于龐大精純的力量，強行地不斷淬煉著靈魂。
她的精神徹底萎靡，整個思維也徹底放空，茫然的不知身在何方、身處何時？
甚至，連自我的存在，都快要模糊了。
她任由霧氣不停的，沖刷著她殘破不堪的靈魂，疼痛到麻木，逐漸在這股力量下，失去了知覺……
仿佛過了幾個世紀那么久。
每當她覺得自己，就要這樣徹底湮滅的時候，她的心底總是有一個聲音提醒她:
她不能就這樣消失……不能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
靈魂深處，涌出一股強烈的不甘！盡管她已經逐漸忘記了，這股不甘究竟從何而來？
但這樣濃烈的情緒，讓她幾乎空白一片的靈魂，也忍不住輕輕顫栗。
漸漸的，隨著越來越多的力量強行灌入她的靈魂。
隨著那縷白霧愈發(fā)稀薄，她失去的記憶、自我意識……也一點一點地重新修復、回歸。
她頹然的精神也愈發(fā)飽滿，對于自己身體的感知也更加敏感。
她想到了媽媽……想到了哥哥、父親、秦鈺、喬芊芊……和沈斂。
她好不容易與哥哥重歸于好，就要徹底擺脫那個所謂的家了……
她喜歡秦鈺那么久，被他就這么隨意的放棄了，她還沒有看到他后悔！
還有沈斂……還有許多話，她還沒有告訴他……他對她那么好，她還沒有以同樣的好報答他……
還有那個強橫的占據了她的身體的混蛋，她要把它徹底地踢出去！
她絕不能容忍，那樣一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擁有她的身體！
她的意識逐漸從麻木清醒過來，她掙扎著，努力維持著這好不容易恢復的一絲清明。
她明白，那縷白光是空間里的白霧，只要有了它的幫助，她就還有一線生機！
她的戰(zhàn)斗，還沒有結束！
只要，她能吸收那縷霧氣……她還有機會，戰(zhàn)勝它……驅逐它！
她殘存的意識，爆發(fā)出強烈的求生本能。
她忍受著幾乎是撕裂、粉碎精神與靈魂的痛苦。
開始主動地，貪婪而急切的吸收著，霧氣里蘊藏著一絲絲的精純能量。
直到她猛然間清醒過來，才察覺到，自己似乎不知不覺間，奪回了一絲身體的掌控權。
她也因此對外界發(fā)生的事情，有了一點認知。
她一邊忍著意識里，幾乎要爆炸的痛苦，繼續(xù)吸收著殘留的能量。
許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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