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說出來就好了，為什么要走？”
“我當時說了，你們會讓我這么順利的生下她嗎？而且這種事我一個人就可以了，沒必要讓大伙都跟著煩心?！彼难凵衲敲聪路饡兂啥旧甙盐覀円豢谕滔氯??！傲硪环矫嫖耶敃r覺得中國的環(huán)境不適合我的孩子，我很怕從幼兒園接孩子回家的時候她會問我‘為什么我沒有爸爸’這樣的問題。國外在這種事情上終究是比中國開放，即使是單親也不會顯得很特殊。而且她的美國身份可以減少很多潛在的麻煩?！?p> “你為什么不說？為什么不說呢？”我?guī)缀踅^望的用雙手搓了搓臉，不知道為什么會從心底泛起那樣的絕望，仿佛得知太陽再也不會升起來一樣。
就算她是女神，就算她再堅強，再與眾不同，在現實中也依舊只是個普通的柔弱女子。她做了一個單親媽媽，一個人背下了所有的重量，甚至都不肯給我們幫她的機會就把我們推到了一旁。被她拋棄了嗎？她曾說過會為了那個人拋棄自己的所有，誰會想到她竟然真的這么做了。
“你現在什么打算？怎么又回來了？”
“沒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貋硎且驗橛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單親的緣故，這孩子比較早熟。一直上幼兒園，但始終不怎么合群。比如說，幼兒園里大家都坐在地毯上看書，她就一定要拿一把椅子，絕對不肯直接坐在地上。而且有圖片的書她都不愛看，反而喜歡看整篇整篇的文字。小家伙很有思想，自己跟我說想要來中國的時候把我嚇了一大跳。我嚇唬她‘如果去了不管多不喜歡都不能再回來了’，其實也只是嚇唬嚇唬她，沒想到她真的思考了，然后很認真的跟我說‘我還是要去’。當時那個眼神，我也不知道從中看到了自己還是看到了她爸爸……”
“真不知道說你什么好，因為孩子一句話就回來了，也太胡鬧了。”
“我不是一向都這么胡鬧？更何況，我也想回來不是？”
她笑了，那張娃娃臉依舊可人，卻好像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幻覺。
“先找份工作吧。古人云‘三十而立’，你們幾個現在混得怎樣？有沒有能賞我口飯的地方？”又是那般禍害的表情，略有挑釁的意味。
真好，她回來了，又能看到這樣的她真好……
“我們每人從牙縫里省一口出來也夠你吃了……”韓宇龍聳了聳肩，一臉不以為然。
“話不能這么說。我就算不工作也餓不死，但總是覺得應該找點事情做，不能坐吃山空?！?p> “助教？”程明旭開口了。唐晚晚好歹算是個海歸研究生，去學?？纯吹拇_是最適合她的。
“可以?！彪y得見她如此誠懇的表情。
“尤燁那邊……”雖然她回來的事情沒有告訴那孫子。但畢竟今非昔比，房間里熟睡的孩子流著一半他的血。
“與他無關?！痹掃€沒說完，就被唐晚晚斬釘截鐵的打斷了。“與他無關。什么都不要告訴他。我和悠悠很好，不要因為我們去打擾他?！?p> “他還是一個人，之前有過一個女朋友，但他那個性子……你知道的，所以最終還是分手了。直到現在他也沒有結婚。天天一個人守著圖紙計算器過日子……”
“那也什么都不要說。不要因為我影響他?！?p> “你太自私了吧。他是你女兒的爸，你都不肯讓他們父女相見？就為了你心里的那個小疙瘩？你難道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小疙瘩已經不止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了嗎？你也犟，他也犟。本來誰心里都放不下誰，但偏偏兩個人都那么固執(zhí)。誰也不肯讓步……”
“他不會回頭。而我，不會違背他的意愿，我們兩個人就算重來一遍，也只會是重蹈覆轍，所以沒有必要。”
“這么多年了，何苦還要計較。”
“對啊，都這么多年了，何苦還要提及過去呢？我現在有悠悠很滿足。有他的孩子是我那么多年的愿望，如今已經是別無所求了?！彼琅f伶牙俐齒，依舊說一不二。
不早了，我、韓宇龍、程明旭起身告辭。千叮嚀萬囑咐這個禍害不管喲什么事都要在第一時間讓我們知道。韓宇龍更是把凌悅的電話、丈母娘家的電話、自己辦公室的電話、氣象站的聯絡號碼統(tǒng)統(tǒng)告訴了她?？粗菑堄行┛扌Σ坏玫耐尥弈?，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我們沒有回到各自的車里踩下一腳油門各奔各家，而是走到一個不遠的大排檔，要了幾瓶啤酒，點了幾根煙。
“這叫什么事……”韓宇龍總是那么按耐不住自己。他狠狠的嘬了一口手中的香煙，煙卷燒盡了三分之一。
“孽。”程明旭接了簡單直白的一個字。
“不管怎么說，她回來了。”想什么都覺得頭腦發(fā)脹，所幸什么都不想。只要她回來，其他的什么都無所謂了。
“要不要過去？”
“不?！鄙韨鹊娜艘琅f平靜，他的世界也許已經定格在這一秒。
小學門口，唐晚晚正領著悠悠說笑著走向一家蛋糕店。
馬路對面，我們靜靜的觀察著。
再三考慮，我和韓宇龍決定把這件事情告訴尤燁。畢竟那是他的女兒，他理應知道她的存在。
他沒有表情，或者說是因為太難以置信所以不知道該做何表情來應對。
那晚，他一個人喝了一斤白酒，十幾瓶啤酒。整個人吐得不省人事，卻始終是一言不發(fā)，只是吐了喝，喝了吐。
最終，在尤燁宿醉了一天一夜惹得我們差點給他送急診之后，他木訥的看著天花板，失魂的告訴我們他決定不去找唐晚晚，理由是“她不希望見到我”。
韓宇龍真的急了，絲毫不顧尤燁宿醉后的虛弱，把他從床上揪起來狠狠的朝他臉上揍了一拳。張大了嘴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驚天動地的言論，可最終只是甩了一句臟話而已。
尤燁不做聲的咽下了滿嘴鮮血，沒有埋怨，沒有回擊，淡淡說了句“你們回去吧，我沒事了”之后重新躺在床上，翻了個身面朝墻壁，蓋上了被子。
那張白凈得臉青腫了將近一個月才恢復，只是尤燁不愿意去見唐晚晚母女的心意依舊沒變
不見不等于不掛念，他與唐晚晚之間的牽扯絕不是避而不見就能解決的問題。真不知道他們倆究竟是誰毀了誰。
今天上午突然接到一個尤燁的電話問我是否知道悠悠在哪里上學。下午我二人便來到小學門口等著孩子們放學。
他看到那對母女的眼神淡漠得叫人害怕，好似訣別一般。我甚至不敢大聲呼吸，只是同他一起注視著馬路對面的那兩個人。
她們看起來很開心，唐晚晚臉上那種只有母親看到自己孩子時才會有的歡喜又憐愛的表情，在我看來熟悉又陌生。
最終，唐晚晚和悠悠消失在蛋糕店里。而尤燁竟沒有一絲遲疑的踩下油門，駛向另一個方向……
因為在乎才不敢靠近。
因為有愛才不敢觸碰。
人生中有時候真的一旦錯過，就真的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