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人們常說人死后,墮于十八層地獄,惡人下油鍋,死人投好胎。我曾在年幼時,聽家人講起關(guān)于一個死人的世界的故事,那個地方叫做“哩哩鄉(xiāng)”,所謂哩哩鄉(xiāng)的“哩哩”便是取有地方的方言,“好”的意思,然而更多的是取自于“哩哩啦啦”的意思,表示斷斷續(xù)續(xù)的。
家里有一人,曾差點死于意外,瀕死后遂講述了哩哩鄉(xiāng)的故事,當(dāng)時年輕氣盛,遂記錄下來,交公于世人,方知哩哩鄉(xiāng)。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希死為夷……
踏入此世界,痛者無痛,傷者無傷,病者且病。絕癥,病而不死,卻不得治。傷病,漸復(fù)。
此地,人常稱于“哩哩世”。
“要在這哩哩世中,必須禁得住永生之痛,無法見得世事繁華。不得也無法踏出哩哩世界門,在世人眼里你將是死亡之人?!?p> “那我死了嗎?”
“沒有,你看,你還能開門,若是你無法開門了,那你就是死了,亦或是你留在了這里?!?p> “如果我死了,在這個世界上,該怎么辦?”
“你可以去輪回,也可以永遠(yuǎn)呆在這個哩哩世界,任由你選擇?!?p> “那如果說我沒有死呢?”
“那你這段死亡‘事實’就可以被永遠(yuǎn)留在這里,直到你真正死亡。”
“什么意思?”
“你在傷病時,瀕臨死亡。來到這里,若是留在這里,世上你便是死過一段時間,死而復(fù)生。若你不留在這里,便是所謂瀕死將死一說,生死天定?!?p> “那我留在這里,就一定能活?只是在世人眼里,我死過一下?”
“對,不過只能確定你能活,而不能確定你能活多久。嗯……你理解不錯嘛。何齡?”
“嗯?啊?二十有一了!”
“嗯……決定好了嗎?”
“留在這,我留在這?!?p> “嗯,那你將你的信物給我吧,你就可以留在這哩哩世界了。”
“嗯?信物,這個可以嗎?”
“可以呢。你這物,貼肉挨皮,早就與你同心異體了……罷了,罷了。你還可以打開門,但無法踏出,無法觸及。你一旦踏出,你在這個世界的生命就會燃燒。懂嗎?”
“懂,懂呢!話說你不意外嗎?就是我欣然選擇。畢竟這個世界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堆燈籠草和一個破爛的房子,幾個歪脖子樹,還有一只可憐的活物,會說話的石頭,然后就是綿遠(yuǎn)不斷的山,一個布滿刺蘢的結(jié)界,就沒了。哦!對,還有背后的‘房子上的門’?!?p> “是嗎?我不覺得意外,來這里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要留下來的,除了部分一定要走的。而你也是大多數(shù),原因我也不再過問?!?p> “啊?是嗎?我還以為這個地頭沒人愿意留下來呢!那你是這里的主人,為什么不把這個世界裝飾得美麗點?”
“這個世界很大,很大。西有千里,東有千里,綿遠(yuǎn)于四面八方,高低無窮無盡。而門的數(shù)量卻有限,只有百十個、千百個,山巔有三、海末有三,皆有閣樓,皆無生命。與世界比起來,乃是‘九牛一毛’一說,你知道么。”
“懂,懂。好歹我也是讀過書的,和咱先生留過洋的,莫不是你瞧不起我這一身子的文氣,還認(rèn)為‘女子無能便是德?’你說的半古半白的我聽著一點都不費(fèi)勁的。還能給你說一句‘You can do, we can do, try.’(你可以做,我們可以做,試試看)或者‘月が綺麗ですね(月色真美)’之類的話。其實我更喜歡‘Даздравствуетвеликаяродина?。▊ゴ蟮淖鎳f歲!)’這句話”
“哦?我聽不懂?世界怎么樣了?”
“?。空垎柲愣荚谶@個世界生活了多久了?”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也不知何時何年何月何日?!?p> “得得得,大體的我都懂了,不過‘月が綺麗ですね’這句話我得收回,月亮也不明亮,風(fēng)兒也不明朗,你也不開朗,滿嘴古白話,又非現(xiàn)人,又不知是不是古人,一句‘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就算是一個‘桃花源’之人了?!?p> “這個我懂,桃花源人。”
“挺不錯的嘛。”
“那個世界很美好嗎?我已經(jīng)許久沒有出去了?!?p> “并不好哦,外面沒有一片藍(lán)天,沒有一雙明亮的眼睛?!?p> “為什么?”
“戰(zhàn)爭?!?p> “是么?又是哪國與國的戰(zhàn)爭?”
“外國人打我們?!?p> “倭寇?洋賊?那些種也?”
“不錯,他們以高貴自居,而我們的眼睛終日蒙上了一層壁障,一層可憐的厚壁障。天也是終日灰蒙蒙的,沒有一點活色?!?p> “那和這個世界比起來,誰更美好?”
“那個世界?!?p> “為何?在這個世界沒有斗爭,沒有晦暗,世界的一切都可以隨意構(gòu)造,你甚至想創(chuàng)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這個世界固然有著無限創(chuàng)造機(jī)遇,可是那個世界更加的令人流連?!?p> “明明……”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里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F(xiàn)在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shù)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p> “這……那這與你的留不留在這個世界的決定有什么相干嗎?”
“倘若將一束玫瑰摘下來放在瓶里,用無數(shù)的手法讓她不會凋謝,是不對的。再美的花卉,也應(yīng)該凋謝為落英,成為下一代的養(yǎng)料才對。而那一個不會凋謝的花既是可悲的也是幸運(yùn)的?!?p> “怎地?”
“我且想看看這個盛世,無論是親眼所見還是聽著來到這里的人們的流言?!?p> “好的?!?p> ……
且過何年何月何日。
“謝謝你將這個世界創(chuàng)造出來,很美,可惜我的眼睛已經(jīng)看不見了?!?p> “你老了,外面的你活到了死亡,外面的你的記憶也隨著死亡到了你的腦海里面?!?p> “對的,我當(dāng)初的決定沒有錯,人民們站起來了,人民的國家建立了,我親眼看見了這個世界的盛世。”
“她還不是‘盛世’,你告訴我的,在這個滿是死寂的世界,你給我說的,一個國家,從來沒有‘盛世’一說,只有不斷的努力,達(dá)到更加繁榮的頂點,而盛世,只是衰弱的代表?!?p> “偉大的祖國還在復(fù)興,我們有了能夠蔽日的云朵,有了能夠說話的權(quán)力,有了那站住腳跟的一隅之地,這些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我們是團(tuán)結(jié)的,世界也應(yīng)當(dāng)是團(tuán)結(jié)的?!?p> “應(yīng)當(dāng)如此,這也是你夢寐所求的?!?p> “人民醒了,他們便站起來了,這便是進(jìn)步。先生的話向來不會有錯的。”
“先生?你每日常念叨的那位先生,他終究沒有來這里。是嗎?”
“罷了,罷了。他不會來這個世界的,他終究是一落紅。而我卻成了可悲的玫瑰?!?p> “可見,你也可以再看下去,你只要愿意,大可以永遠(yuǎn)不死不輪回,好好的看這番世界?!?p> “罷了,也罷。我想看的終究也是看了,從前我曾剪短了頭發(fā),再到罷課抗議,最后瀕死來到這里……數(shù)年過去了,外面的我也到了遲暮之時,終究逃不了終壽正寢?!?p> “你大可不走,你把這里改造到了曾經(jīng)的樣子,你就像是他們一樣,永遠(yuǎn)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新的血液,使之重新跳動起來。我也感謝你讓我學(xué)到了這么多,我本以為我上知天地,下解繁瑣。結(jié)果我竟是孤陋寡聞的一個過時的人,若不是你教了我新文化,估計以后這個世界也就沒有辦法再合理的存在下去了?!?p> “罷了罷了,我也不知該怎么說的好,我也老了,也該輪回了,現(xiàn)在祖國推行了科學(xué),我也該去享受真正的盛強(qiáng)與進(jìn)步了?!?p> “你要離開嗎?我不太愿意你離開,你太像他們了。”
“他們?哪些人?”
“和我創(chuàng)造這個世界的人,他們?yōu)榱藙?chuàng)造輪回與‘門’,自己消失在了世界中,我曾踏足哩哩世界山巔與深海,都不曾找到他們的身影,外面的世界我也踏足過數(shù)次,可惜依舊找不到?!?p> “罷了,離開罷,感些你如此久的款待?!?p> “別走,留在這里,我時日無多?!?p> “嗯?怎么回事?”
“這里不是我所居住的地方,我在這里會讓我逐漸的消散。”
“我想離開罷?!?p> “去吧”
“先問一句,如果說我走了,這個世界會成為什么樣?”
“不知道罷,每個門都有個代行者,有很大的職權(quán),能夠改變這個世界,而你所在的就這創(chuàng)造者的正下,權(quán)力大于所有代行者。你可以改變這個世界,讓它成為你所想要成為的樣子,根據(jù)原有的規(guī)則創(chuàng)造更多的規(guī)則。你就是這個世界的神?!?p> “那你呢?”
“回到上面,我們創(chuàng)造了這個世界,卻只能生活在上面,上面的一切和下面無二,只是那才是我們生存的地方?!?p> “那里?”
“上面,上面并不是淵遠(yuǎn)的深空,而是我的家,一切都是他們離開之前的樣子?!?p> “那你怎么去上面?而我又怎么樣來找你?”
“……”
“我走了,離開這個世界了?!?p> “走罷。世界向來不再存在?!?p> “Даздравствуетвеликаяродина!”(偉大的祖國萬歲!)
……
“是啊,倘若將一束玫瑰摘下來放在瓶里,用無數(shù)的手法讓她不會凋謝,是不對的。再美的花卉,也應(yīng)該凋謝為落英,成為下一代的養(yǎng)料才對。而那一個不會凋謝的花終究是最悲哀的。”